子艳御剑来到一片荒山脚下,松竹萧条,好不清冷。子艳的脚步轻轻踏在枯叶上,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
子艳掐了个心决,手指点向一处漆黑的山孔,只待子艳再一收手,山孔慢慢扩大如一石门,洞口渐渐弥漫出了星海,星海滚滚搅动,璀璨耀眼。子艳又是一拂衣袖,星海罩也淡淡隐去,露出宽阔的石路。
子艳正了正衣冠,略一弯腰,踏进了石门。行了几步,还未见人,子艳便开口:“师弟,不必起身了。”
只听陈弦疲累的声音随之传来,在石洞里伴着深长的回声:“师姐,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这空旷凄冷的石窟原是论剑大伤后陈弦修养的处所,素日没有必来不可的事子艳不敢来扰,生怕一个惊神就散了陈弦的余年修为。
“哪里是别来无恙,分明就是有恙极了。”子艳隔着自己当日为陈弦施下的凝神护身罩,对着罩内俨然弥留之际的白发少年道,“孟城也来过?“
“他如今已是尚文门执事长老,哪有这样闲的时间。“陈弦搪塞道。
子艳:“你定是瞒我了。”
陈弦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他来过一回,只说是如果我早日回尚文门,他有法子助我汇灵聚神,恢复修为。”
子艳不悦的怒道:”他信口胡谗的,你倒信他?!”
“是,他一定是胡谗的。他一向如此。”陈弦盘腿而坐,满面落寞。
子艳瞥了一眼陈弦身旁散碎一地的镇邪珠,心中便知一二,道:“你当真痴了,当日他那一剑刺的你登时魂飞魄散,如今时隔七年只求回了三魂,你秉性善良不怨不气,我却没这么豁达!“
子艳有些哽咽,面容也越发憔悴,她掩了掩唇,再说不下去话。
陈弦见状,强撑起身,忙劝道:“师姐,你别气,是我错了,我不再多想,安心修养便是了……千嵩山可还好?”
子艳一听,满目悲怆,道:“你原就不好了,我本不该再来惹你。可曲长老休了仙位之后不久便仙逝了,尚文门虽有孟城主事,却仍动荡的紧,门下的小弟子均是不肯振作,昨日与尚法门的新弟子论剑,竟败了个一塌糊涂。”
陈弦心中痛彻,明知子艳此番话是逼自己回山,可眼下又力不从心,只得糊涂着将话带过:“掌门师姐,尚文门自有他的造化。”
子艳知陈弦是在搪塞,眉头一紧,·却又压下急言缓道,“师弟,我和千嵩山上下都在等你回去,你怎么忍心放弃自己?”
陈弦叹道:“师姐,重化人形后我似是丢失了一段记忆,今日师姐你来了,可否让我问个明白?”
子艳倒吸一口凉气,低头道:“师弟,我恐怕也对你想问之事知之甚少。”
陈弦奇道:“师姐知道我要问什么事?”
子艳不语,她断然是不能将子绝生前留下的一段护心咒之事将于陈弦听的,况且,即便讲出来,陈弦死中求生如今已算半个来世,子绝那时的许诺该是应验了,陈弦必是记不得子绝的。子绝临去时百般叮嘱,叫她好生看顾陈弦,如今陈弦落得如此地步,子艳当真痛心万分又羞愧难当。
子艳心下想着,眼眶一红泪珠滚落。
陈弦一愣,忙说:“如此,我便不问了。”
子艳一听,点头拭去眼泪,脸色却仍然暗淡,半晌不能开口。
陈弦似有感应,靠近了护身罩,手轻轻触在罩身上,急问:“师姐,你可还有事瞒着我?”
子艳受不得陈弦的逼问,倒退了两步,沉吟了许久,终于对上陈弦的眼睛,眼眶里蒙上水雾:“你子琳师兄,在不多日前……子悟的殡葬大礼时,一同跟着去了。”
陈弦万万不曾想到,听了心口骤痛,如鲠在喉,只顾掉眼泪,周身的灵气哗然散开,冲向护身罩,反弹回空气里。
子艳忙拍打着罩身,泪如雨下:“师弟!不要意气用事!”
“怎么会呢?子琳师兄他……?”陈弦道。
子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捻了个破魇决施到了陈弦身上,逼陈弦冷静下来。
“子琳拿自己余下的阳寿与无间地狱做了交易,愿以十年阳寿换子悟多留一日,可生死的定数终究不能以一己之力改换。何况子悟那病早年就有征兆,只是子琳不愿信罢了。子悟殡葬大礼之时,余寿不多的子琳也甘愿一同被那无常小鬼索去。什么以命换命,到头来,是叫那些小鬼坑骗了一场罢了。”
陈弦跌落回地上,散乱的白发遮住了脸。子艳一时也无可劝慰,只听石窟里的水滴声如泣如诉的一下下打在人心上。
“师姐……”陈弦终于无力的开口,仍没抬起头来,“你回去吧。”
子艳又气又急,终于拂袖撤了不破的护身罩,丢过来一块石佩。
陈弦轻轻扫了一眼那石佩,忙抓到手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子艳。
子艳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微微一弹指,几缕烟气从石佩中腾起,缓缓化形。
子琳的幻影笑着说:“陈弦师弟,别来无恙。”
子悟的幻影一贯冷言冷语的说:“哭什么?给我们千嵩山丢人。这辈子好些事没完成,下辈子再见。”
最后是刚刚断了仙龄,年迈故去的曲长老,他的灵气最盛,凝出了手掌,轻柔的拍了拍陈弦的头,温和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空气里。
“陈弦徒儿,休再胡闹……陈弦徒儿,休再胡闹……”
直到声音淡去,他们三人的幻象也逐一散去了。陈弦呆呆的抓向空气,再松开手的时候,一切都变回了虚无。
陈弦慢慢抬起头来,擦了擦下巴上的泪珠,对子艳说:“师姐,请回吧。”
子艳见陈弦仍死不回头,眉头紧紧拧起,指着陈弦便要训斥。
子绝就地盘腿而坐,两手捻决放回膝上,闭上眼睛说:“我需要静养。”
子艳立刻回过神来,似喜似怒,双指点向陈弦心口的穴道,把他刚刚四处散发的妖气再次聚拢,又拂袖把护身罩设回。她站在罩身外,低声说:“陈弦师弟,来日山上见。”
陈弦额上冒出冷汗,但还是对子艳一笑:“掌门师姐,来日山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