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把空气照得透亮,却驱不散一丝一毫的诡异。林知意坐在铁椅上,宽大的警服领口滑到肩膀,露出冷白的皮肤。对面的沈加序刚坐下,手里还捏着笔录本,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上摩挲。
这是林知意坚持要求的 —— 她要亲自问问这个本该是 “前男友” 的男人。
“你,认识我吗?” 林知意抬起眼,目光直直撞进沈加序的眼底,那双眼曾在解剖室里写满惊疑,此刻却多了几分审视,“认识这张脸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游戏与现实的界限在脑海里反复崩塌,温糖的记忆碎片与自己的游戏经历搅成一团乱麻,她必须找到一个锚点,哪怕这个锚点本身就疑点重重。
沈加序放下笔录本,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说实话,从解剖室初见时,他就觉得不对劲。
这张脸明明陌生得很,可当她从操作台上坐起来的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阵尖锐的、毫无缘由的心痛顺着血管蔓延开,连带着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甚至有片刻的恍惚,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 不是在警校的档案里,也不是在协查通报上,而是在某个被遗忘的午后,阳光落在她笑起来的梨涡里,像盛着细碎的星光。
“不认识。” 沈加序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沙哑,“我可以确定,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
他的目光掠过林知意的脸颊,试图从那冷白的皮肤下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可记忆里一片空白。
身体的本能反应还在隐隐作祟,心口的钝痛像潮水般涨了又退,可理智告诉他,这张脸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我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会导致幻痛的病症。” 他补充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解剖室里的反应…… 可能只是因为‘尸体复活’这件事太过诡异,产生的生理应激。”
林知意看着他坦然的眼神,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落了空。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这么笃定不认识我?”
沈加序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审讯室里的空气又开始凝滞,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场错位的认知倒数。
林知意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紧的指尖 —— 温糖的指尖,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还有未褪尽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
她真的分不清了,到底是温糖的记忆在干扰她,还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而沈加序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了。他没告诉林知意,刚才她笑起来的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有人在他耳边说,“等我们放假,我们就去看海”,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却带着和眼前女人如出一辙的坚定。
林知意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就在沈加序说出 “不认识” 那三个字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从心脏部位炸开,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不是她自己的情绪,而是属于温糖残留的意识在呐喊。那种深入骨髓的失落和痛苦,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林知意紧咬着下唇,努力压制着喉咙里涌上的哽咽感。她知道,这是温糖听到前男友说不认识自己时的本能反应,是藏在这具身体最深处的情感在作祟。
沈加序看着突然闭眼的林知意,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悲伤,心里莫名地也跟着揪了一下,却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审讯室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只有墙上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知意靠在审讯室的椅背上,指尖冰凉。她盯着对面墙上斑驳的水渍,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从游戏里跌回了现实,还是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那个名为《第二世界》的游戏?
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宽大的袖口,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却没能驱散那份不真实感。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绝不能用 “温糖” 的身份活下去。
温糖是深入毒贩内部的卧底,是拿生命去换取正义的英雄,她的警号、她的勋章、她的牺牲,都该被永远铭记。
而自己呢?不过是个在闲暇时间偷懒打游戏的大学生,上课会打瞌睡,考试前才临时抱佛脚,连过马路都要左右看三遍。这样的自己,怎么配掩盖掉温糖用命换来的一切?
更何况系统从一开始就在隐瞒。关于温糖的死因,关于沈加序的异常,关于技能为什么会干涉现实…… 桩桩件件都透着系统的刻意遮掩,这一切大概率和它脱不了干系。
“我不想抢别人的身体,更不想偷她的荣耀。” 林知意在心里默念,眼眶微微发热,“我只想回家,回我的宿舍,回我的大学课堂,哪怕明天要考的C 还一点没看……”
意识里突然响起 009 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宿主,你的身体已经死亡。除了占据这具身体,就只有消亡。”
林知意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砸了一下。她能感觉到系统在读取自己的脑内信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浑身发毛。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的身体…… 怎么会死亡?我明明是在宿舍里打游戏,电脑屏幕突然黑了而已!”
009 沉默了几秒,调出一段模糊的影像碎片 —— 屋里倒在键盘前的女孩,还有屏幕上残留的游戏界面。
“检测到你的现实身体因突发性心脏骤停死亡,与游戏内技能触发时间重合。” 系统的声音依旧平静,“是‘重生’技能强行绑定了温糖的身体,才让你的意识得以保存。”
林知意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原来不是回家,也不是被困在第二世界,而是自己早已死了。
那个总爱偷懒打游戏的大学生林知意,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所以我没得选?”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009 没再说话,意识里只剩下电流滋滋的轻响,像是在默认这个残酷的答案。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时,林知意正望着窗外的麻雀发呆。阳光落在她冷白的脸上,明明是温暖的光线,却照不进她眼底的茫然。
系统的机械音始终保持着平稳,却对一个致命的规则绝口不提 —— 那些在宿舍里握着鼠标的玩家,屏幕里的虚拟角色怎样倒下,现实中的身体就会以同样的方式失去生命。
就像林知意,游戏里被怪物用贯穿胸口的爪刃终结时,现实中她的心脏也在同一秒骤停,仿佛那把虚拟的武器穿透了屏幕,精准地刺中了宿舍里的女孩。
只是现实的死亡现场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清理过,键盘上没有溅落的血迹,地板上没有挣扎的痕迹,连她嘴角溢出的血迹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保持着握鼠标的姿势,像只是睡着了。
系统从来不会向新绑定的宿主解释这一切,它只是在意识里播放经过剪辑的死亡画面,隐去那些与游戏死亡方式对应的细节,仿佛这样就能掩盖那套跨越虚拟与现实的死亡法则。
此刻 009 的数据流在意识深处飞速运转,看着林知意茫然的侧脸,将那段关于 “第二世界” 的死亡记录永久删除。有些规则,还是让宿主晚些知道比较好 —— 毕竟,恐惧有时比真相更能让人顺从。
009 默默清理着后台数据,意识里却在反复咀嚼一个被加密的核心指令 —— 毕竟,宿主是第一个也唯一一个能 “重生” 的人。
游戏数据库里躺着成千上万条死亡记录,那些 ID 背后的玩家,无论在虚拟世界里是叱咤风云的大神,还是刚入门的新手,只要在游戏中死亡,现实里必然同步迎来终结。
就像 “暗夜猎手”,他在毒雾副本里的哀嚎还没消散,现实中就已化作一滩无声的凝胶;“王牌法医” 被 NPC 爆头的瞬间,现实里的颅骨也应声碎裂。他们没有技能重生,死亡就是最终的句号,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
可林知意不一样。
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到像一场被精心设计的实验。009 的核心程序里,关于 “星屑” 的标注是红色加粗的【特殊变量】,而其他玩家的档案旁,只有冰冷的【已清除】字样。
“别人还没有这个技能呢。”009 在心里嘀咕。
它看着林知意依旧茫然的侧脸,数据流在意识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为什么偏偏是她?是技能的特殊性,还是温糖身体的某种特质?亦或者,温糖也是玩家?又或者,林知意本身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些问题 009 答不上来,它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确保这个唯一的 “重生者” 活下去,直到完成那个连系统都语焉不详的终极目标。
审讯室的灯光忽明忽暗,林知意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自己正被一场跨越虚实的注视包裹着,更不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是千万玩家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触及的 “第二次机会”。而这份机会背后,藏着比死亡更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