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灯亮得太久了，亮得仿佛都把凌晨的月色晒干了。队员们坐在电脑前复盘，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不同层次的疲惫。游焕抱着胳膊，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手臂，像在等判决。
赵天泊嗓音一贯不高，带着点偶像包袱的收敛，但这回他直接甩下鼠标：“有三个赛点你打得跟试镜似的。不是想赢，是想出彩。不出彩就送，毕竟黑红也是红，对吧？”
气氛骤然凝固。
游焕半抬眼，冷笑了一下，“你又知道我想什么？就你打得最稳？给人反蹲了三次的人说我送？”
“我至少知道我不是在秀观众。”赵天泊盯着他，“你说你是为赢，谁信？”
“你少在这儿说这种话，打游戏谁不是为了赢啊？像你天天做造型的有几个？”
“你先冷静点——”何必刚张嘴，就被陈思源用眼神制止了。
教练钟可彬夹在中间，拿着遥控器，手顿了一拍：“何必呢？”
“教练，我在。”何必条件反射地答。
没人笑得出来。
游焕往后靠了一下，椅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他猛地起身，帽子扣在头上，拖鞋“啪嗒啪嗒”踩得很响，“我出去买个饮料。”
谁都没拦他。空气里的火药味还没散尽，连自带温和滤镜的圆哥都没有吭声。
走出基地，他一路穿过空荡的街道，便利店就在街角。冷藏柜门一打开，一股凉意直冲脸上，带着汽水的甜味。他随手拿了一瓶的运动饮料，拧开就喝，没管对不对口味。
他转身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人。
阮见木站在店门口，不远不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游焕差点呛到，“你怎么在这儿？”
“巧合。”阮见木语气淡，像说今天天气阴，“今天打得不错。”
游焕喉结滚了一下。“你那是觉得我打得好吗？”他小声地说。
他低头把瓶子拧紧，又拧开，脑子像短路一样跑了几圈，突然抬头：“阮见木，你不是大局观很强吗？那你说，今天第二局最后一波团，到底谁的问题？赵天泊跟不上我还要叫费弧走，陈思源上来保我我们俩还带走两人，这不亏吧？”
阮见木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很平，仿佛对面站的不是刚刚让二追三的人，而是一个在路边纠结饮料选项的小朋友。
“赵天泊的问题，是怕输；你的问题，是怕没人记得你赢。”
游焕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为了赢才打得激进的。”阮见木说，“你是因为不相信‘平稳’也能赢。”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阮见木低头看了看手机，“比赛还有一天就开始，今晚早点睡。”
他往便利店里走去，经过游焕的时候补了一句，“早点回去，别让人担心。”
“……我不觉得他们担心我。”游焕嘀咕了一句。
阮见木没接，只是推开了冷藏柜门。他挑了瓶苏打水出来，看了眼标签，再顺手拿了一瓶给游焕，“喝这个，吗？”
“行。”游焕有点惊讶，阮见木拿出了他最喜欢的饮料，还是最喜欢的青柠口味。
阮见木结账的时候没回头。
游焕接过饮料，心里却泛起一点水纹。他突然想起半决赛场馆昏暗灯光下那个从解说席空出来的座位，想起在喧嚣人潮之间，那双藏在帽檐下，安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也许他不是完全没人记得。
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啊。”
阮见木已经走出了便利店，声音从门外飘进来：“早点休息。”
灯光打在选手身上，队服背后的名字一字排开。
ZIP——游焕的ID，白色字体在黑底队服上格外显眼。
他坐在观众席第六排，靠近FIS侧，能看到舞台侧面的荧幕和选手操作。
他的位置，不够靠前，不够特别。但视线里，刚好能落下那件印着ZIP字样的队服。
第一局BP时，FIS一抢卢锡安中单，REX反手拿出沙皇。
阮见木目光落在中间那两人身上。
“游焕抢节奏抢得很绝。”他心里说，“这个版本，卢锡安对沙皇，是打不过的。但这是游焕。他敢赌手感。”
【G1】
三分钟，ZIP越塔拼掉沙皇后残血逃生，全场欢呼。
“他在找REX中单的心理惯性。”阮见木说，“他知道第一波REX不会呼应中路——于是就赌你不来。”
赌赢了。
FIS顺利滚雪球。23分钟拿下第一局。
游焕从椅子上起身，和队友击掌，动作快而克制，像是完成了一场考试。
阮见木轻轻捏紧手里的票根。
他总觉得，游焕的中单打法，很难复制——偏锋、精准、有点嚣张。他不是看数据打比赛的人，他是靠气场和压迫感打人的。
“赢了，是ZIP；输了，是锅。”
这就是中路的重量。
【G2】
REX改变节奏，提前压线支援下路。FIS陷入换线被动。
“FIS还是太想围着ZIP打。”阮见木心里说，“他们忘了，REX最强的不是中路，是体系。”
这局里，游焕被五抓三次。一次都没交出闪现。
“他把技能捏太死了。”阮见木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评说，还是在辩护，“总想反杀。”
REX打得滴水不漏。
28分钟，REX拿下胜利，比分1:1。
游焕的数据：3/5/6。
阮见木知道，他会不甘。
【G3】
FIS回归常规战术，给游焕选了前中期强势控线英雄。
阮见木低声说：“要稳住。”
这一局，游焕表现极好，线权稳定，每波兵线都送得像是仪式。
但FIS的打野没控住节奏，FIS下路被连抓三次，赵天泊却老往上路抓。
“没失误。”阮见木很清楚，“他没有任何问题。”
——但比赛是五个人的。
“他在拖时间，试图找节奏点。但这局……没有点。”
33分钟，REX三龙一盾，压进基地。
FIS塔下反打，游焕交出闪现、大招——秒杀REX中辅。
可是队友顶不住，输出断节。
观众席陷入一片沉默。
FIS 1:2。
游焕摘下耳机的时候，表情没有明显波动。
但阮见木看得出来，他很安静，那种安静不是冷静，是所有话都咽下去了的样子。
【G4】
背水一战。
FIS把最后一手选给了游焕——阿狸。
这是他出道那年靠着打出名的招牌英雄。
REX这边，选了偏运营的体系。
“FIS想赌操作。”阮见木说，“但REX不会给他舞台。”
开局一血，给了游焕。
他这局打得特别漂亮——几乎是把中路操作展现到极致，三次极限残血换命，四次精准控符支援。
“他太想赢了。”阮见木说，“他每一波都压着打。”
但——REX每次团战的落点都不在中路。
30分钟，FIS大龙被偷，REX兵分两路推进。游焕回撤不及时，被限制。
被单抓，被秒杀。
——
FIS最终 1:3 输掉比赛。
REX起身，开始庆祝。
FIS没有人哭，只有人低头。
阮见木没有鼓掌。他只是看着ZIP起身、鞠躬、和对手碰拳、恭喜对方、离场。
他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扣着那张票根。
——他打得真的很好。
——他还是输。
他不会解释，他也不会说太多。因为他知道，游焕是不会替自己辩解的人。
而他也不会质疑。
他从来都没有质疑过游焕。
——
回家后，阮见木把那张决赛票放进卡册最末页，压在“FIS vs NPS 半决赛”的那一张后面。
那张他也留着。
游焕的比赛，他一场不拉。
哪怕是输掉的，也值得被保存。
输掉总决赛的第五天。
网络上骂声还没停。
#FIS中野不合#
#游焕带崩总决赛#
#有人爆料FIS半决赛吵架录音#
热搜一条接一条，像没人监管的连招，精准打在FIS战队心脏。
游焕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刷手机。只是耳机塞在一边，房间里放着首循环的歌，歌词都听腻了。
他知道那段录音被剪辑过的。他和赵天泊确实吵过，是自己先失控。但吵完，他回去的时候也跟赵天泊和教练钟可彬道了歉。
可没人在意。
没人在意你有没有认错。
只在意你有没有输。
他手里拿着那张总决赛的选手通行证，塑料边角被他扣得起了毛刺。
他不是没想过删掉社交媒体。他只是舍不得。
他总觉得自己还能赢回来。总觉得有人，会懂他的打法、他的冲动，是为赢，不是为作秀。
可他看了一整天，也没看到一个。
直到——那条推送出现了。
【直播中】“复盘FIS决赛，游戏理解不行的解说现身说法！”
游焕差点要骂人了。
他点进去。
屏幕里，阮见木坐在直播镜头前，戴着银色边框的眼镜，看得出没做什么妆发，没有往日解说席上精致，好像多了一点，活人气息。桌上摊着密密麻麻的战术图、英雄数据、BP顺序笔记。他看起来已经播了很久，嗓子微哑。
“我们接着说G3，”他在讲，“这一局FIS选阿狸不是为了出奇，是为了打REX双核体系的破口。”
他把一个操作慢放了三遍。
“你看ZIP这波为什么不交大，原因在这。他知道对面中辅在等他进场，他要控技能时间差。”
弹幕有人刷：不是吧，这你也能洗？都输了还讲什么要控时间差。
阮见木停顿了一秒：“我不是在洗。”
他说，“ZIP是有问题，输比赛也不是没人有责任，但你要说他是FIS输掉决赛的主要原因——我不认。”
他说得不急不缓，一如既往的冷静。
“如果不相信我说的，你可以自己去翻数据。你看他团战进场时间，他的每一个位移落点，再去对照REX的控制交法、侧翼包夹时间。”
“这些判断和操作，就算你再讨厌他，也不能否定。”
“不是每一个操作都该成功，但每一个操作背后——都有他的逻辑。”
直播间一度安静。
有人刷：你是不是喜欢他啊，讲这么多？
他没接这句。
他只是继续复盘下一局，翻开新一页笔记，把每一波关键团写出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
七个小时。
直播结束时，天已经黑了。他关掉镜头前说：“如果你真喜欢游戏，就该尊重每一个把比赛当命打的选手。”
他没有说名字。
但那七个小时，就是最坚定的声明。
第二天，游焕主动发消息约赵天泊。
“我那天说话难听了，抱歉。”
赵天泊沉默了几秒，回：“我也不该当面开火。”
游焕打了一行又删了，最后发出去的是：
“咱俩可以吵，但不能因为吵架输比赛。你知道我想赢。求和，不是低头，是为了赢。”
赵天泊回了个“嗯”。
过了会，又发了一句：“明天训练别迟到。”
游焕盯着那句话看了半天，才慢慢勾起一点点笑。
他知道比赛会再来，机会还会有。
他要等。
等下一次BP时，那只写着ZIP的ID，重新被喊到台上。
也许坐在观众席的那个位置，还会有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哪怕输了，也一场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