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塔的最北部，也是最偏僻的地方，一扇橡木门将所有的噪音全都隔绝在外。推开这扇门，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桌上除了一支羽毛笔和一瓶墨水，就只有三张羊皮纸。
对于以利亚来说，法师塔的办公室唯一的作用就是休眠，除了那张舒适的椅子，其他的布置都是累赘。
他没骨头一样窝在椅子上，银色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眼睛微眯，阳光被彩色玻璃切割，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如果能够就此沉眠，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很可惜，桌上的三张羊皮纸——以利亚带的三个学徒所写的结业报告，还在等待导师的审阅，他手一挥，三张羊皮纸就漂浮在空中，紫色的眼眸抬起，扫视了一眼。
很好，前两张都是非常明显的代笔，根本不像是那两个蠢货学徒能写出来的。
由于报告必须经过本人的手，他将两张羊皮纸用魔法送去了两个学徒的手上，并且附上一句留言“愿魔法之神保佑你们的脑袋还没有笨到不会抄写。”
但那又怎么样呢，权贵子弟来法师塔本来就只是为了镀金，平民来法师塔是为了巴结权贵，要不是法师塔的底层规则就是每个学徒都必须有一篇拿得出手的报告，结业甚至根本不需要走这个流程。
作为人类魔法师曾经的最高殿堂，法师塔更像是一座魔法师孵化所，几乎所有的人类觉醒之后都会选择来法师塔成为学徒学习魔法，已经成为魔法师的学徒也可以选择成为导师。
以利亚就选择成为了导师，当然，如果有的选，他不会选择这条路，麻烦的学生和刻薄的上司填满了他的职业生涯。很不幸，现在是末法时代。
几乎所有人在魔法上都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成就，曾经的魔法师或许风光无限，末法时代的魔法师不辅修魔药学或者炼金学的话，一出法师塔就可以帮自己挑好坟墓了，现在的圣骑士简直一戳一串魔法师。
学习了三年魔法，结果到结业的时候完全无法生存，真搞不懂现在的天赋者为什么还要前赴后继的来到法师塔，就算什么都学不到，结业之后谁也看不起，也要来镀层金，不然不能算作是魔法师，这里又不是什么鉴定机构。
回忆完往昔的以利亚回神过来，叹了口气，准备把最后一份报告看完。
《探讨学习魔法是否会影响某些方面的功能》
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看到了什么，以利亚的瞳孔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开始放大，耳朵尖也迅速染上了粉红色。
但再往下看，就只有一个嚣张的“会”字和署名。
凯恩·弗劳尔。
作为三个学徒里唯一一个非权贵出身，另外两位学徒的上到课业，下到衣食住行都由这位可怜平民伺候。
所以现在是上演权贵的忠仆在沉默中爆发的戏码吗？
假如这是在平时的课业上体现出反抗的精神，以利亚很乐意观看这出难得一见的戏码；可，这是一份结业报告。
这种莫名其妙的反抗意味着报告无法得到法师塔规则的承认，他无法完成自己对里奥作出的承诺。
这是以利亚完全不想看到的结局，人可以看戏，不能把自己也给看进去。
于是他坐起身来，迅速拿起桌面上的羽毛笔，绘制了一个单向通讯法阵，以那张嚣张的报告作为媒介，让凯恩赶紧滚进自己的办公室。
通讯法阵刚停止闪烁，以利亚办公室的橡木门就被敲响，门在以利亚的操纵下自动打开，一颗嚣张的红色脑袋闯进了他的视线。
“我收到了你写的垃圾”，他语气平淡到像在陈述天气，“现在它待在了该去的地方，重写。”
还没来得及走进办公室，站在门口的凯恩挑眉，清晰而又简短地回答：“不。”
以利亚这才凝神看向这颗耀眼的红色脑袋。
很不对劲，他很清楚地记得，凯恩是一个黑发蓝眸，满脸雀斑的少年。
而眼前这位明显是一个红发黑眸的成年男性。
“你是凯恩？”他疑惑地问道。
“我就是，导师，您为何要质疑这一点？”眼前的红发男人眼中迸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搞得以利亚浑身毛毛的，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让他和目前平静悠闲的生活说再见。
此时，以利亚已经不想再管结业的事情了，只想赶紧把眼前的男人赶走。
与调查身份被人无声无息窃取的麻烦事相比，只是无法完成承诺完全就在承受范围内——大不了他以后说一套做一套。
思考了一下完全解决这件事的难度，以利亚决定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至于真假凯恩，那是法师塔的事，关他这个小小的导师什么事呢。
“那就这样吧，你可以离开了。”想开之后，以利亚又缓缓地流淌进了自己的椅子里，打了个哈欠将凯恩打发走。
此时，明显被挑起兴趣的凯恩开始不依不饶起来：“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一副不说明白就不会走的架势，让以利亚施法的手蠢蠢欲动。
办公室里的空气也微微凝滞，双方都不再开口，安静至极，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
“以利亚导师，我们不谈谈结业报告的事吗？您传唤我是为了这个，对吧？”门口的凯恩却轻笑了一声，揭过了这个危险的话题，转而说到：“我同意重写报告，但需要获得法师塔图书馆的进入权限作为支持。”
瞧瞧，现在的学徒都能威胁上导师了。
以利亚很想拒绝，没有什么理由，单纯就是不想让凯恩得逞。而后他转念想到拒绝之后的种种麻烦，比如他曾经向里奥说出的那个承诺。
“我批准你的请求，但结业期结束前，我只想听到好消息。”以利亚将手中的羽毛笔抬至半空，轻轻一划，一个授权法阵就浮现在了空中；再挥手，这个法阵便隐入了凯恩的手臂中。
凯恩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转身离去，离开前也不忘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以利亚在凯恩走后，又陷入了浅眠。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感到格外困倦，好像完全睡不醒一样。
……
“快走，不要回头！躲起来！”
尖叫，哀嚎，哭泣……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耳朵，只有这一句清晰可辨。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奔跑，没有目的地，永无止境；声音还是清晰回荡在耳边，嘲笑着他徒劳的奔跑。
以利亚猛然惊醒，眼中泪水不断滑落，许久之后才平息下来。
自从他成为导师之后，只要他陷入睡眠中，这个梦就会自动在脑中演绎起来。他曾经试图用魔法来探究这个梦，答案都是不可知。
他也用昏睡魔法将自己迷昏过，结局更是难以接受，昏睡魔法让他迫于外力醒不过来。
然而梦在脑海中重复播放，这让魔法结束后醒来的他比往常正常睡眠更累。
因此，他只得多睡优睡，以量取胜，只要睡的够多，一定有一段是有效睡眠。
可惜法师塔的其他人完全不认可这种理念，只能看到他随时大小睡，真是冤枉。
以利亚发了会儿呆，正准备继续重复这种睡眠，践行自己多睡优睡的理念，一股束缚感席卷了他的灵魂。
法阵在他的手臂上显现出来，正好是他给予凯恩授权的位置，复杂的阵法连他都半知半解，只能看出其中绑定的意思。
巨大的荒谬感让以利亚先是觉得好笑，接着才是生气。如果时间显示没有错误，现在只过去了三刻钟，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
凯恩也是那么认为的。
权限告知了他图书馆的大致方位，他拿到授权后就径直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两扇一模一样的门在方位的尽头，没有门牌，也没有提示。
一瞬间，凯恩想起了以利亚心怀不忿的神情，以为是这位魔法师气不过想整他一把。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进入图书馆查阅资料并完成结业论文，这目前是两人共同的目标，以利亚没道理在入口给他找麻烦。
凯恩回想起他了解的法师塔规则，普通导师的权限也有限，按道理能进入的只有办公室和图书馆，以及食堂宿舍。
二选一，不应该会那么背的。
他那么想着，一把推开了其中的一扇门，畅通无阻。
推开门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跨入门中，才能看到门后的景象，一切都非常顺利。
凯恩却有些犹豫了，一代倒霉蛋真的可以逆天改命吗，以他的运气，二选一选到错误的那个选项才是正常现象。
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还是踏进了门中，权限所及的地点都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大不了重新寻找图书馆入口。
门后的世界还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当他适应了空间扭曲带来的微微眩晕感后，他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一条小径从他的脚下延伸出去，两旁都是幽蓝色的低矮花丛，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微微抬升的半透明黑曜石圆台，台面上恒定悬浮着两个微小的、由永恒星光勾勒出的圆环，环环相扣。
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图书馆，但也不像是什么办公室、食堂或宿舍，反而像是一个独立的，不知名的空间。
此时，他回头想原路返回，却发现刚刚还矗立着的门已经隐没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他的运气果然还是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