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冰原上，里奥踉跄着前行，步伐沉重；他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只靠本能行走着，四周只有茫茫无际的白色，除了他外没有任何活物。
过低的气温让他呼出的水汽极速变成晶体，脸上逐渐被冰晶覆盖，将他与这片冰原缓慢融合。
“嘭！”
脚尖毫无预兆地撞上了某个物体，让本就摇摇欲坠地他彻底失去平衡，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面上。涣散的视野在最后一刻，捕捉到模糊的人形轮廓。
撞击耗尽了他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求生的本能还在微弱驱动他的肢体，徒劳地挣扎着；意识逐渐模糊，最终不甘地陷入了黑暗中。
而被他撞到的那个人影，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个跟里奥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年推开了压倒在自己身上的里奥，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眼中还带着一丝刚醒来的茫然。
四周还是空寂一片，少年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身边唯一的存在上——那个“撞醒”他的里奥，他试图将比自己体型大了一圈的里奥抬起挂在肩上，太重了，刚抬起来就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又压回冰面。
最后，他只能让里奥仰面躺倒，拉住裤腿，一路将里奥拖出了冰原范围。
衣服划过冰面的声音单调地回响着，取代了冰原上的死寂。
温暖……或者说，是冷得麻木后接触到不那么冰冷的地面所带来的错觉。里奥呻吟着醒来，一股凉意从骨子里透出，但后脑勺的疼痛覆盖了其他的感官。
“嘶——”他本能地抽气，伸手向后摸索自己的后脑勺。
怎么回事？明明自己是向前栽倒，为什么后脑勺会火辣辣的疼。
“醒？”略显滞涩的声音突兀响起。
里奥吓了个激灵，他猛地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一个银色短发，紫色眼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蹲在他的身后。
“谁？！”里奥瞬间浑身紧绷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少年，“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以利亚，”少年指着冰原的方向，毫不心虚地说道，“不知道，快死了，拖出来。”
他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一样，话语简短且断断续续的。
“我说头怎么这么疼！……不对！”里奥捂着头，龇牙咧嘴地试图理清现在这个混乱的状况，“你为什么出现在冰原？我敢肯定那块地方肯定没有活物生存！”
“不知道，忘了。”以利亚歪了歪头，反问道，“你，怎么，去那？很冷。”
里奥被他的反问噎了一下。他费力地开始思索，是啊，为什么？相关的记忆片段已经迷失在了冰原中。对了……天赋！
“……我叫里奥，里奥·布鲁克，测出了自然魔法的天赋，要去法师塔……”他喃喃地说道。
某个名字，某个重要的存在，即将被他回想起来，颅骨内骤然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他似乎回忆到了什么，神情开始变得痛苦又挣扎，但很快转变成了平静，面无表情的脸让他看起来有些恐怖，嘴里不断重复着：“要去法师塔。”
以利亚感觉到眼前的里奥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刚刚还有些鲜活的里奥现在就像断线的人偶一样，只会不断重复一句话，身体也开始行动了起来，不断挣扎着要站起来。
“那个？”以利亚突兀地开口，主动顺着里奥，打断了这个诡异的场景，他指向远处的高塔轮廓，虽然距离遥远，但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塔尖轮廓。
挣扎的里奥一瞬间停止，眼中恢复了神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出现了什么状况，神色自然地与以利亚交谈到：“噢！没错，那边就是法师塔，你也是准备去法师塔的吗？刚刚还没有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以利亚的直觉告诉他，不要拆穿里奥的异常，不要让里奥发现自己的异常，不然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他并没有告诉里奥刚刚发生了什么，继续顺着他回答，“嗯。”
以利亚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连姓都想起不了。他只是凭着直觉将里奥带出了那片冰原。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向哪里，于是他向里奥提出了同行的邀请：“一起。”
“你是说要跟我一起去？真的吗！”里奥惊喜地说道。
虽然他对过往的记忆没有印象，但他总觉得自己孤独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以利亚点了点头，并伸手抓住里奥的衣服。
“等一下！我的头皮都会被磨掉的，你等一等！我再休息一下，再休息一下就好！”里奥看到以利亚准备过来拽他，吓得直喊。
以利亚奇怪地看着他，他只是想调整一下里奥的位置，刚刚里奥一阵蛄蛹，整个人都有些陷在了沙子里，被沙子一直压着更加没有办法站起来。
但里奥都这么喊了，他选择成全，虽然不理解，说不定被沙子埋着有利于恢复呢，可能是什么特殊的疗法吧。
里奥明显是被以利亚将他拖出冰原的壮举吓到了，他用尽了人生最后的意志力，只修养了一会儿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冰原的入口处是一块沙滩，是很奇怪的地形，却没有人提出有什么异议，好像就该如此一样，沙滩里走还有一小片森林，穿过森林才能真正到有人类的地方。
“走吧，我们要在太阳下山前赶到村庄，晚上的森林还是很危险的。”他招呼着以利亚，两个人一起走向了森林。
冰原和沙滩都恢复了往日的寂静，连风声都不存在，两个地形被突兀地隔开，一边是人间，一边是坟墓。
……
这是以利亚来到法师塔的原因，也是他留下的原因。他们最后确实一起结伴进入了法师塔，成为了其中的学徒，但中间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现在的里奥成为了他的上司。
他们一起留在了法师塔，初遇的两个少年渐行渐远，里奥成为了最年轻的大魔法导师，而以利亚成为了知名的“放养导师”，放养学徒，也放养自己。
冰冷的导师办公室内，空气近乎凝固。里奥坐在宽大的晶石书桌后，目光落在眼前毫无干劲的下属身上。
以利亚站着就一股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的感觉。
“马上就是结业期了。”里奥的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温度，“这一次，我希望你手下的学徒别再出去搞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抹黑法师塔的名声。”
“你”字被刻意加重。
“不劳您费心。”以利亚眼皮都没抬一下，语调拖沓，“不过，我也不认为，我当年的选择有错。”
“无意义的争论到此为止。”里奥打断他，语气仿佛在宣读公告板，“ 现在，以利亚魔法师 ，你的出勤记录低得离谱，学徒结业率更是连续两年挂零。作为你的直属上级，我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精准地用新身份划清界限。
“没什么好解释的。”以利亚撇开头，身体重心前倾，准备起身走人。
就在他的脚跟触及地面的瞬间，里奥冷硬的声音再次响起，精准预判了他的动向：“听着。如果这次还有人无法结业成功，我会正式提交申请，让评议会革除你的导师身份。”
以利亚背对着他，脚步未停，但肩膀似乎绷紧了一瞬。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哦？你真觉得……我在乎这个？”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信。
里奥猛地站起来，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你当然不在乎！ 你只在乎怎么糟蹋那份该死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天赋！告诉我，以利亚，为什么要这样放弃？为什么！” 怒吼在办公室内回荡，打破了长久以来维持的表象。
以利亚的脚步停住了，他依然没有回头，只不过声音比先前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好。这次，我保证他们全都结业，一个都不会落下，也希望你不要再干涉我的其他决定。 ”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补上最后一句：“保证……不会影响到你，尊敬的大魔导师大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开沉重的木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厚重的木门隔断了声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奥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几秒钟，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颓然跌回座椅。
桌上的文书报告堆得像小山，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常规的例行申请报告，目光落在字句上，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进去，字迹在眼前扭曲模糊。
他翻过来掉过去，机械地看了至少三遍，脑中却一片空白。
一股强烈的烦躁猛地攫住了他，他扔下手中的笔，笔杆与桌面撞击，滚落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声响。这该死的无力感。
……
门的另一边，以利亚快步走过长廊拐角，脸上强装的冷硬瞬间垮塌，只剩下浓重的后悔。“该死的……”他几乎无声地咒骂出来，为了刚才冲口而出的那个承诺。
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那个在塔外旅馆里晒着太阳、喝着小酒的完美假期彻底泡汤！——以往结业期，他从不操心学徒死活，全靠他们自己。可现在……
法师塔的结业规则是出了名的死板又难缠：报告格式繁复到令人发指，理论部分还非得搞点所谓的“创新”；更要命的是，必须学徒亲手誊抄，哪怕内容找人写好，也得原模原样自己誊写一遍才算数。
麻烦透了！
以利亚深深叹了口气，思考了许久还是不愿意回头面对里奥，只能认命。他不得不久违地激活了随身携带的三枚学徒传讯水晶，没好气地传话：“结业报告。立刻，马上，送到我办公室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学徒居住区的一个房间里，以利亚的学徒之一凯恩正满头大汗地奋笔疾书。
桌上摊着三份羊皮纸卷，其中两份已经写满了工整的字迹（属于他的两位同窗），最后一份属于自己的，上面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标题。
嗡……
怀里的传讯水晶微微震动。凯恩停下笔，拿出水晶感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认命的烦躁。以利亚导师罕见地催报告了？
看来真是火烧眉毛了。感慨之后，他不得不加快速度，更加机械地帮另外两位同窗优化细节，完全不管自己的报告还没有完成。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凯恩握笔的手猛地一顿。他整个人像是信号不稳的魔法影像，轮廓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模糊不清，这诡异的景象持续了一段时间。
扭曲感骤然消失。
桌旁坐着的，已不再是机械写着报告的瘦弱少年。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红发黑眸、体格健硕的成年男子，周身透着一股与这间狭小学徒宿舍格格不入的的危险气息。
这位“全新”的凯恩指尖习惯性地轻叩着桌面，目光扫过桌上三份报告。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份只有标题、内容空白的羊皮卷上——属于他“新身份”的报告。
一丝近乎恶劣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他优雅地拿起笔，在那份报告上原本工整清晰的标题中央，不急不缓地增加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