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富贵债·十

谢问一瞬钉在原地,被夜晚的冷风吹得酒醒。

他看着眼前对自己毫无信任可言的青年,心脏一抽,想解释,喉咙却仿佛塞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许久后,他揉着突突直跳的额穴,垂下眼艰涩道:“沈疑之,或许你是对的。”

沈疑之当即冷笑。一切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谢问就是道心不坚、色中饿鬼,千里迢迢追来也只是馋他身子,亏他还以为……

算了。

并不重要。

一切说开,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

完全隔音的客栈房间内,沈疑之侧躺,脸埋进柔软的枕头,极其沉默。谢问似有察觉,低头抵上他额头,小狗蹭小猫般将他的脸从凹陷的枕头里拨起来。

沈疑之抬眼看他,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泛红,若忽略眼底那道萦绕不去的冷眼,看着竟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谢问心脏停了瞬,抬手拨开沈疑之面颊垂落的发丝,哑声问:“不舒服?”

沈疑之咬着牙关,被撞得气息破碎,根本没法回答。谢问却仗着酒意,执意要一个答案,见沈疑之不说话,竟然停了下来。

沈疑之体内运转的灵力一滞,当即露出诧异的神情。

谢问从略高处俯视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底确实有什么东西和往日不一样了。沈疑之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却明白他如果不回答,谢问大抵要就此罢工。

这对修炼到一半的沈疑之来说无疑极其难受,为了哄着谢问继续,他只得忍下谢问莫名奇妙的脾气,轻轻摇了下头。

谢问仍旧盯着他。

沈疑之漂亮的眉头蹙起,看着突然犯倔的谢问,竟生出一丝无可奈何,好半晌才松开紧咬的齿关。

“没有……啊!”

沈疑之搭在谢问腰间的手陡然收紧。

他半低头看着又开始认真干活的谢问,心头一怒,凑上前狠狠咬住谢问的脖颈。

毫不留情的撕咬带来的疼痛配合翻涌的欲.望,竟意外刺激人的情绪。

谢问盯着沈疑之,看他将脸埋在自己颈窝,仿佛乖乖地依偎着自己,忽然低笑了声。

可惜终究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许久后云消雨歇。一身湿汗的两人放开彼此,各自呆在床的两侧,静默无言。

沈疑之又被谢问折腾得不轻,虽则于修行一道收获颇丰,金丹已斟圆满,但心中终究憋了口闷气,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为了谢问多走这一遭。

难道真是这要命的肌.肤之亲令人着迷?

沈疑之攥下拳,冷冷扫了眼床头沉默坐着的青年,明白其实是自己的心乱了。他暗叹一口气,当即决定不再管谢问的死活,穿上衣裳径直离开了客栈。

三日后,沈家主母生辰。沈城城门复开,广迎仙门来客。

沈疑之作为沈家嗣子,今日穿了件极为昂贵的鲛绡衫子,跟着家主、主母在前院正门迎客。

沈家主母姓袁,母家袁氏原也是十六洲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家族势力一度直逼沈家。可惜流年不顺,近年来经营失误,又逢家主陨落,子侄争权,家族地位便一落千丈。为此,沈家主母的称谓也慢慢从袁仙尊,变成了沈夫人了。

如今沈夫人自担被孩子分剥灵力的风险也要怀胎生子,为的就是携嗣夺权,以稳固自己在仙门的地位。

前世沈家覆灭,沈夫人杀夫夺权,也算得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最终失败被沈期反杀,却也点燃了家族权斗的导火索,为沈家覆灭埋下伏笔。可惜……人纵有千算,终究算不过天。

“父亲,母亲。”沈疑之率先到正门,扭头见沈期与沈夫人过来,不咸不淡地招呼了声。

沈期略微颔首,见他衣着得体并未犯浑,便下台阶吩咐管家注意各项事宜。

紧随其后的沈夫人却极为冷淡扫沈疑之一眼,没应他的招呼,看着不大能瞧得上他这个继子,但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却悄然托了下自己平坦的腹部,是个极为防备的姿势。

沈疑之淡淡看着,转身挂上抹敷衍的笑,走下台阶与沈期一道迎客。

今日赴宴的贵客颇多。南冥洲杨家、陈家,东洲东里家都派了不少人来。沈期瞧着颇为满意,押着沈疑之一一见礼。

等到风家车队抵达,沈疑之扫过队伍中仍旧选择跟来的谢问,眸色沉了沉,但转瞬恢复如常,上前招呼风萧瑟与风清竹。

“兄弟!”风萧瑟冲上来揽了下沈疑之的肩膀,随后便与他待在一旁看沈期与风父寒暄。

风萧瑟是个二愣子,其父风宴却不然。此时高大魁梧的风宴挽着沈期有说有笑,那长袖善舞的功夫,比之沈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萧瑟听了一阵儿便直打哈欠,连声催促风宴:“爹,你都堵路了,还有多少话与沈伯父叙?”

一旁风清竹闻言用手肘戳了下自家傻弟弟,“没规矩。”

前方的风宴也回过头不满地瞪了眼风萧瑟。

沈期忙笑着摆手说没事,接着又挽上风宴的手,与其一道进入府邸。当然,并非是沈期与风宴交情深厚需要亲自迎入府内,而是风家之后,再没有哪方势力需要沈期亲自接待。

风清竹见自己父亲给人做了筏子,无奈摇头,冲沈夫人行礼后,揪着风萧瑟的耳朵进了沈家。

风家一行人随即跟上。

混在人群中的谢问路过沈疑之,目光顿了顿,终究没什么反应,顺着人流进去了。

然而只因沈疑之多看了谢问一眼,再回头,沈夫人已经含笑盯上了他。

待将来客都迎进府邸,沈夫人看向孤身站着的沈疑之,意有所指问:“沈疑之,那日夜里,你宿在何处?”

沈疑之不答,望着陆续进入沈家府邸的人流,缓声道:“母亲。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父亲的吧。”

话落似惊雷,一下将沈夫人钉在了原地。

“你胡说些什么!?”一贯高傲的沈夫人陡然拔高音调,先声夺人,“你自己和男人混上了床,如今竟还敢来攀咬我和我腹中的孩儿?”

沈疑之见她承认有孕,当即一哂:“我没这意思,只是想提醒母亲一句。母亲欲以沈家百年基业做赌,携嗣废长,算盘打得固然好。可惜……”沈疑之走近沈夫人,轻声道:“母亲入门晚,怕是不知,父亲早年练功伤了根基,自与我娘诞育小妹后就不能有嗣了。所以,母亲肚里的孩子,还是藏好吧。”

沈夫人脸色一霎变得惨白。她看着沈疑之与沈期极其相似的脸,攥紧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动,显然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

沈疑之却点到为止。“母亲,宴席快开了,咱们进去吧,你可是今日的寿星,迟不得。”说完向沈夫人躬身行礼,先行进入沈家府邸。

沈家豪奢,一场生辰宴办得极为热闹,光是食案便摆了千余桌,更别提其间还有助兴的歌舞姬与伺候的侍从。

沈疑之入宴时,后院的宾客已然热络起来。作为一家之主的沈期,此时正带着几个沈家长辈与其他家主寒暄。家主团中一人峨冠博带,青衣翠玉,气势隐隐压过其他人一头,细看下正是明尊座下第一宠臣,如今的杨家家主,杨月城。

杨月城正对后院的月洞门站着,见沈疑之进来,细长的眼眯了眯,当即没了与沈期交谈的兴趣,带着其弟杨月松先行入席。

前世,杨月城死于其妹无相宫宫主太阴娘子之手,沈疑之没和他打过照面,只是听说这位杨家的家主刻板严肃,极其看重礼节,最厌纨绔,认为人无礼当死,无仪当诛。

前几日沈疑之极其冒犯的举动,无疑踩了杨月城的底线。

沈期知晓此事,气得不轻,原本还想趁机说和,但见杨月城态度坚决,绝口不再提两家联姻的事情,只好先招呼众人落座。

沈疑之见此,无视沈期抛来的眼刀,无所谓地扬了扬嘴角。

然而当他落座,沈期身边的仙侍却跑来,低声同他说了句话。

前世改变他命运的节点就这样无声袭来。

沈疑之想起那些颠沛流离的苦修之路,忽然暗笑了一声,随即故作诧异地看向沈期,“父亲这是何意?”

“只是让你舞剑而已。比起你干的那些事情,这难道还算折辱你?”沈期冷眼看他,大抵真是气得不轻,一时间竟然旧事重提:“说起来,你那卑贱的生母便是青蓬有名的舞姬,当年若非他到沈府卖艺献身,如今也轮不到你在欢场里一掷万金。怎么,当年你娘能跳,你就不能跳?”

沈疑之不料沈期突然说起往事,眼底温度一寸寸冷下去,险些就暴露胸腔中那骇人的杀意。幸得沈夫人入席,分去沈期一半注意力,他才转过头,猛闭了下眼,强行压下了胸腔中翻涌的恨意。

“行啊父亲。”沈疑之缓了缓,接着凝出长剑,转向沈期寒声道:“孩儿今日便舞一曲,为您助兴。”话毕,他执剑起身,飞入宴会中央,与莲台之上的舞姬同舞。

满含杀意的剑招在水袖之间绽放。沈疑之剑招凌厉,与舞姬柔美的舞蹈形成鲜明对比。众人讶然看着,虽也有惊艳的目光自人群中射来,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在看笑话。

沈期折辱沈疑之的意图太过明显。没有任何一个世家豪族的嗣子需要当众献艺,这太掉身价,不由得让人怀疑沈疑之在沈家的地位不稳。

可沈期膝下仅有一子,他为何突然以这样的方式敲打自己的继承人?

众人思绪纷纷,还有不少人还将视线砸在了沈夫人的身上。

沈夫人迎上这些探寻的目光,手落在小腹,心中惊疑不定。

沈期对沈疑之太狠,以至于她没法相信沈疑之所言的沈期已无法生育。

毕竟世家看重传承,若沈期只能有这一个孩子,怎可能不如珠似玉地呵护着?怎可能还年复一年地折磨他?

他就不怕一时失手,害自己断种绝嗣?

可沈疑之言之凿凿,她又怕有些话一出口就是一尸两命,因此不得不多存一番顾虑。

沈夫人思忖间,沈疑之已经舞完一曲。

台上丝竹管弦缓缓停奏,台下宾客阒寂无声。大家望着舞台上负剑而立的沈疑之,都在等这场闹剧的下半阙。

然而,沈期尚未发话,青蓬岛上空的流云倏然静止。

不待众人反应,一道强劲的威压陡然炸开,瞬间笼罩了整个青蓬岛。

“剑出若惊霜,寒梅凝冰雪……沈郎,你终究还是藏私了。”男人喑哑而轻浮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这是……”众人惊疑不定之际,杨月城率先色变,带着一众杨家人向着从虚空中走出的高大男人跪地行礼,“恭迎尊上。”

众人见杨家反应,方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来者是谁,赶紧起身相迎。其中沈期的速度明显快过他人。明尊落地之际,他已经笑盈盈的迎了上去,“恭迎尊上,不知尊驾来此……”

“行了。”男人面色虚浮,抬手打个哈欠后向着沈期摆了摆手,“既不在南冥之境,便无需守这些虚礼。”

说完指了指舞台上的沈疑之,漫不经心对沈期道:“沈郎啊,这人我要了,把他洗洗干净送我天月宫去。”

沈期笑容一僵,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明尊。

众所周知,明尊是仙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色鬼,尤其偏爱世家娇生惯养的矜贵公子。世家中人为了讨好明尊,谁没送过几个子侄去天月宫讨赏?沈疑之这样貌,被明尊看上本不奇怪。可这到底是沈家的嗣子,若自家嗣子都被明尊强占,那沈家日后还能在世家中抬起头吗?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期身上。

沈期顿觉如芒在背,思忖许久方才理清明尊此行的目的,赶紧上前将沈疑之护在自己身后。

一旁的沈夫人见状,心中明显咯噔一下。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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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富贵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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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死对头睡一张床怎么了?
连载中瘦山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