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尊已经许久没被人忤逆过,如今见沈期挡在自己的面前,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甩手便给了沈期响亮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蒙了沈期,也让周遭看客瞬间噤声,不明所以地看着勃然大怒的明尊与逆来顺受的沈期。沈期迎面挨上这一下,嘴角当即见了红,却没有丝毫怒色,只是当着一众世家权贵的面,毫无体面地跪在了明尊脚下。
明尊瞧着一乐,伸手捏上沈期的脖颈,轻而易举就逼迫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沈郎还想自荐枕席?可惜啊,沈郎老矣,姿容不复当年了。”
沈期眼皮一抖,面对强大到可怕又阴晴不定的明尊,连为自己辩解都不敢。
明尊见他乖顺,忽然沉下脸甩开他,暂绕过他这一次,转身道:“沈珏被我玩死了,换个新的来。”
沈期闻言,脸色明显一白,这时才是真的慌了。
周遭其他人瞧着,却是云里雾里,不知沈家哪里得罪了明尊,直到沈家四伯冲出人群,哭着让沈期还自己儿子的命来,众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沈期借送人之故,私联月妃,这才惹怒明尊。
如此一来,事情又与月妃的母族杨家联系起来。杨月城一听,想起沈期前日执意与自家联姻的事情,当即冷汗涔涔,忙不迭膝行到明尊脚下,连声解释自己并不知情。
明尊冷眼看着两人,过了会儿又笑道:“太阴愿为本尊忧心,好事啊,你们怎么如此惧怕?莫非,真意欲对本尊不轨?”
“尊上明鉴!”杨月城拔高声调:“属下绝无此心!”
明尊又看向沈期。
沈期被自家丧子的四弟缠得脱不开身,此时见明尊看来,只得无奈一叹,“尊上,多年情谊……您竟疑我?”
明尊眯眼,不知想到什么,竟然没再为难沈期,反而上前一步,将沈期扶起。
沈期心下忐忑,正思考明尊这是何意,便被温热的鲜血淋头。
鲜血配合四周的惊呼滑落,沈期挣扎着抹开眼,却见明尊以指作剑,将吵闹不休的沈四封喉。
沈四握着鲜血喷涌的脖颈,死不瞑目,尸身倒下前都还悲愤地瞪着他这个一家之主。
沈期垂在长袖之下的手紧攥了下,眼尾余光瞧着周遭一众人投来的或愕然或异样的目光,只觉奇耻大辱
可面对实力强劲的明尊,他无可奈何。
“此事便这样吧。”杀鸡儆猴,明尊总算消气,此时乐呵呵看着满脸鲜血狼狈不堪的沈期,歉疚道:“哎呀沈郎,扰你家宴实属不该。不过听说青蓬佳酿名传四方,沈郎陪我小酌一杯吧。”
沈期忙颔首应下,转身吩咐沈夫人去安抚沈四一家及沈疑之待客后,便追着明尊离席。
周遭其他家主见状,也纷纷起身。有的与杨月城一道,迫不及待追上明尊献媚;有的则被明尊的威压骇住,害怕被牵连,忙趁乱带着妻小离开沈家。
不过片刻,热闹的宴会便撤走大部分人,只剩些走不掉的大家嗣子与不敢走的小家弃子。
沈疑之淡淡扫过一圈,向众人抱拳,“疑之剑术不精,让诸位见笑了。”
如此便是轻描淡写带过了方才的插曲。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席还怎么吃下去。
同时,经过方才一事,沈家豪奢的假面,也被撕扯下一块遮羞布。
原来坐拥庞大灵石矿脉、瞧着如日中天的沈家,面对绝对的强者,也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那沈家这家族地位,比之强者如云的南冥洲杨家、陈家,东洲东里家就差得远了。单论沈家的战力,怕是连北地的风家都不如。
一息间,众人对沈家的态度,有了全新的变化。
如今还留在客座首席的杨家次子杨月松闻言一笑,玩着桌面的酒杯毫不客气地评价:“确实差得远了。沈公子,这献媚邀宠的伎俩,你还得多向你父亲学学。”
沈疑之颔首,平静道:“确实不如杨叔叔跪得利落。”
杨月松面上一沉,被沈疑之一句杨叔叔架上了长辈的位置,即便被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频频向身后的小辈使眼色。
小辈们皆非杨月城所出,平日里被杨月松这同岁的小叔叔欺压得厉害,每个瞧着都蔫头耷脑,没一个人愿意干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倒是一旁的陈家嗣子看穿了杨月松的意图,笑盈盈道:“不说这些了。疑之,父亲他们去陪明尊,大抵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这时间左右无事,我们行酒令如何?”
沈疑之淡淡看向那人,点了下头。
风萧瑟适时道:“疑之,到我们这儿坐。”
沈疑之略有些犹豫,但看着与风萧瑟同席的谢问,最终还是坐了过去。
风清竹见状主动让出一个位置。
沈疑之谢后道:“风清竹,可否帮忙去后厨看看酒可煨好了?”
风清竹看他一眼,叹口气,嘱咐风萧瑟不可鲁莽后便起身离席。
沈疑之顺势坐下,一旁的风萧瑟立即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不会有事吧?”
沈疑之淡道:“各大世家家主都没走,料想问题并不严重。只是父亲这老好人当得太过,四处逢源,终究触了明尊底线,明尊才来敲打一番。”
“原来如此,不过,啥底线?”风萧瑟浆糊脑子,完全没听明白。
沈疑之:“简单来说便是,我与你好的同时,还与谢问私相授受。”
风萧瑟:“那绝对不行!”
沈疑之一笑。恰此时,陈家的也与杨月松商量出了行酒令的规则。
“沈公子,便玩个简单的,击鼓传花如何?”
沈疑之并无意见。陈家嗣子便故作大方,要沈疑之来推击鼓的人选。
沈疑之没拒绝,回头看看后座的谢问,又看看吓得跟个鹌鹑似的林三生,轻声道:“林三生,你去吧。”
离了酒桌,便少了被戏弄的可能。林三生松口气,忙起身去了鼓前。
“好了,来吧。”沈疑之太过从容,仿佛还没认清自家的地位。陈家与杨家的对视一眼,当即扯下了虚与委蛇的假面,肆无忌惮地针对起沈疑之这一席。
击鼓手林三生被封住视听,虽猜出这群人想要为难沈疑之,却完全帮不上忙,只得凭感觉击鼓。
然而他再怎么有心,也无法猜出,席面上的人竟敢无耻到攥着花球,直到他停鼓才抛向沈疑之那一席。
风萧瑟看着径直落在沈疑之怀中的花球,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愤怒地看向对面的杨月松。
杨月松只当没看见,笑着问沈疑之:“是行酒令还是罚酒?”
这里的行酒令不是作诗,而是抽签定惩罚。可这席的签文,是杨月松与陈家的定的。
风萧瑟再蠢也就知道这俩人不怀好意。不等沈疑之开口,便先将沈疑之身前的酒杯端来喝了,“不用问,我们罚酒。”
杨月松看向帮着沈疑之出头的风萧瑟,面色黑了几分。陈家嗣子笑问:“疑之,你觉得这合适吗?”
沈疑之拾起落在自己脚边的花球,也问:“你觉得这合适吗?”
杨月松:“怎么不……”
“诶,杨兄。”陈家的拦住杨月松,“我们是客,客随主便。”他说完示意沈疑之开始下一轮。
沈疑之听着复又敲起的鼓点,淡定将球抛出。
席面并非都是看杨、陈两家脸色行事的世家子,然而沈家得罪明尊一事却是板上钉钉,大家正看沈家的笑话,如今有人带头闹事,其他人便也存了看戏的心思,所以这花球,十九□□都落在了沈疑之这一席。
风萧瑟还算海量,可青蓬的酒不比其他地方,上供仙门世家的又不能凭灵力化解,所以这一杯一杯喝下去,风萧瑟也逐渐受不住了。
杨陈两家却并没有叫停的意思。
沈疑之知晓他二人势必要让自己难堪,当再一次接到花球,便按住了想要替酒的风萧瑟,对众人道:“这轮便行酒令吧。”
“好啊。”陈家嗣子乐了,“不过疑之啊,落子无悔,言而有信,你家行商,你当明白这道理吧?”
沈疑之:“自然。”
“那边抽签吧。”杨月松将签筒抛出。
签筒在半空悬停摇晃。
沈疑之祭出灵力,随手抽出一签。
竹签从竹筒飞出,又受灵力招引,落在了杨月松手中。
杨月松拿起一看,当即笑出声来,将竹签递给邻桌的陈家嗣子。
陈家嗣子接过,扫一眼后对沈疑之道:“疑之,你抽到了劝酒签。顾名思义,得劝一人喝酒。不过嘛……”陈家嗣子没忍住笑,顿了下才接着道:“这签文的注释是‘胡姬压酒劝客尝’,疑之可懂这注释的意思?”
沈疑之不语。
陈家嗣子便招了招身后的美貌侍女,“来给沈公子演示一番。”
侍女应声,随即坐在他家公子腿上,口含一杯酒,唇贴唇渡了过去。
风萧瑟被恶心得不轻,骂道:“酒肆歌楼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你也敢拿到席面上来玩?”
杨月松冷声:“你与沈疑之不是花前月下的常客么?怎么,没玩过?”
风萧瑟眉头一拧,正要反驳,沈疑之却将他按下。
风萧瑟看向他,惊声:“你真要玩这个?”见沈疑之默认,他连退三步,摆手道:“兄弟,虽然但是,这我可帮不了你!”
沈疑之一笑,拍拍风萧瑟肩膀示意他坐下,随即端起桌面盛满酒液的琉璃杯盏,向众人示意。
席面上的世家子唯恐被贴上二椅子的标签,纷纷挪开视线,无一敢对上沈疑之的目光。
沈疑之见状一笑,缓声问陈家嗣子,“陈公子可要再来一杯?”
陈家嗣子可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忙以不胜酒力婉拒。
沈疑之颔首,视线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下一席的谢问身上。
谢问石头般枯坐许久,此时对上他的视线才仿佛活过来,默默将座椅向后挪了点。沈疑之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接着端着酒杯起身,走过去侧身坐在了谢问怀中。
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上。
沈疑之一哂,仰头饮下杯中酒,喉结一滚咽下八分,接着一手撑上椅背,俯身贴上谢问的唇,将余下的酒液缓缓渡了过去,直至一滴不剩。浓烈酒香在二人唇齿间弥漫,熏人欲醉,沈疑之白净的肌肤很快染上桃红,谢问坚毅的眼底也泛了一分醉意。
一旁的风萧瑟近距离直击了这毫不作假的“劝酒”,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当即“哎哟”一声,捂着眼睛偏过头去,不敢直视。
然而如风萧瑟这般懂得非礼勿视的终究是少数。其他世家子的目光就仿佛黏住一般,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疑之给无名散修渡酒的荒诞场面。
他们本是想折辱沈疑之。可沈疑之太过从容,一举一动都仿佛高高在上的君王在临幸自己的宠妃,毫无局促与羞赧,更不以此为耻。周遭想要戏耍沈疑之的人看着,莫名其妙觉得不对劲,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糊在自己的嗓子眼里,咽不下去,又咳不上来,难受得像是被迫咽下一大口熬得浓稠又滚烫的糖浆。
嘈杂的席面突然安静下来。
直至沈疑之反手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琉璃酒盏,众人才从方才诡异又燥热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各自面红耳赤地收回视线,尴尬得无地自容。
沈疑之却坦然靠坐在谢问怀中,因为几分醉意,卸下点忍辱负重的伪装,冷眼睥睨席面众人,语调带着点寒意似笑非笑问:“还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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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富贵债·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