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是灰蒙蒙的天,湿漉漉的街。雨点如断线的珠子砸落,人影在雨幕中模糊晃动。
那是一群穿着蓝衣劲服的男人,衣领和袖口绣着独特的符号标记,正是平安城、泰安城和宁安城的守卫,并称‘三安卫’。
他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大雨,沿路前行。脚步声混着雨声,沉闷而整齐,仿佛一支无声的军队。
一连下了七天的雨,三安卫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平安城。
他们显然是陈施从泰安城和宁安城调来的,整个平安城每天都能见大批三安卫巡街,气氛骤然紧张。
尤其是岳铮的府宅,更是被严密地包围了起来。五人一队,轮班值勤,每时每刻都紧盯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说是保护岳铮一家的安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根本就是监视。
即便是岳铮出门,这些三安卫也会毫不避讳地紧随其后,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平安城的命运。
城门处也是被严密控守,他们欢迎岳铮及岳铮的人离开,却不能放他的人进来。
霍双在二楼的窗台边,目光穿透雨幕,看得入神。
远处城门口处,一行十人踏雨而来,黑红短打,袖口金云纹闪烁,气势如虹。
岳铮手下的人,向来如此张扬。三安卫岂会放行?
双方对峙,呼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直到那把青色油纸伞映入眼帘,霍双的视线才稍稍偏移。
龙九手执一把青色油纸伞,缓步走过街中,往城门方向而去。
雨丝如帘,却遮不住他那冷峻的面容。
看到龙九到来,那些黑衣服的神兴宗弟子就像看到了主心骨。
距离太远,霍双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见突然青伞被无情地抛落在一旁,龙九如闪电般冲入雨中,人群间,所过之处,三安卫的成员如落叶般被他抛飞。
转眼间,地上已是一片哀嚎。
这次,龙九带人进城,便再没人胆敢阻拦。
霍双目光闪闪,紧紧追随那道桀骜不驯的身影。
龙九行至酒楼楼下街道,忽地停下,抬头望来。
那张冷峻的脸,清晰地印入她的眼眸。
霍双心中一紧,手中抹布紧攥,低头继续擦拭窗台,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龙九领着人继续前行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岳铮突然调派人手入城,想必是有一番大动静。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城里,只要是挣钱的店铺,都让龙九领着那些人打砸。
龙九还放言,陈王一天不出现,每天砸它一个店。
对此,陈施怒不可遏。
然而几次三番交手,甚至陈施叫手下一起上,亦不是他的对手。这便让他更加愤怒。
这天,龙九的‘破坏小队’终于来到平安酒楼。
霍双端着茶盘从楼上下来大厅,因为刚才传菜的时候客人给了小费,她现在的心情难得的愉悦,嘴角微微翘起,压都压不住。
龙九迎面而来,步伐沉稳,他的脸依然冷得像冰。
看见他的那一刹那,霍双原本微扬的嘴巴即刻弯了下来,就连脚步也即时停顿。
在她的眼里,龙九头顶乌云密布。她怕被云层里闪烁的雷电劈死,连忙往后退。
龙九却已经大步流星地来到近前。
他忽一抬手,教她手中的茶盘应声而落。茶盏瓷器碎裂的清脆,却还有些刺耳。
她已然知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急忙退到一边,让出路来。垂着头说道:“是我不小心挡了您的路。您请!”
“你家掌柜呢?”龙九冷冷地问,好像她要是不配合,悬在腰间的长刀便就取她人头。
霍双往楼梯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楼上。”
龙九二话不说,领着一群人上了楼。
脚步重生踏在木楼梯上,声声如鼓震动。
刚到达二楼挑空走廊,龙九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皱着眉,往一楼大堂望了过去。
龙九发觉,这个霍双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这让他想起十年前,岳铮教他,怎么才能杀死一个武功在自己之上的人。
便是要严密地观察对方,只要是人都会露出破绽,只要眼睛没瞎,就总会发现弱点。
第一次刺杀行动,他成功了。
现在看着霍双的样子,他不由想起从前的自己。
就在这时,掌柜的声音打断了龙九的思绪。
掌柜打着声招呼连忙小跑到近前,因知道这些天城中多少店铺,都让龙九领着这些人打砸摧残,因此也深知其来意。
掌柜似乎觉得从前龙九几次来酒楼,都是他亲自招待,该是有些交情的吧。
但龙九阴鸷的目光告诉,这次无情可讲。他的声音如冰霜,“把你老板陈王叫过来。”
掌柜汗如雨下,他知道陈王来不了,也知道来不了的后果便是让酒楼毁于一旦。可他真要保不住酒楼,那么晚上被陈施命人抬出去的人便是他。
掌柜左右张望,想差一个伙计去陈府求一求。可是目光在底下大堂之中找来找去,就是找不见近来被他十分看重的小伙计霍双。
霍双刚才在和龙九打过照面后,便快速来到一间包房,自窗台跃上楼顶苟着了 。
这里是她偶然发现的好地方,即不出酒楼,也有一处清净地,教人寻她不得。
雨雾笼城,风景不算太美。
她蹲在瓦坡屋面,青色的伞面微倾,遮住了半边脸。静静地倾听着楼里的动静,目光沉沉地盯着街道上一切事物。
不知过了多久,楼里传来一声巨响。仅接着打砸声便震耳欲聋,就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厮杀。整座楼都在摇晃,瓦片微微颤动,像是要崩塌。
打砸声持续了很久,起初她听得心惊,葱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伞柄。直到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远处的醉红楼……
细雨如丝,轻轻洒在油纸伞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偏偏她听到的是女孩们的啜泣声。
或许,岳铮与陈王的争斗,未尝不是件好事。
伴随着这个想法,她的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丝激动。
然而,身后突然袭来的凉意,瞬间将这丝激动压了下去。
霍双起身,缓缓转过身去。
龙九正立于屋顶正脊之上,身形挺拔。
细雨如纱,轻轻飘洒。
他的发梢沾满晶莹的水珠,在微光中闪烁。
“你到底在看什么?”龙九的语气依然冰冷冷的,但他的眼中已经生出好奇。
霍双心中微惊,思索片刻,指着雨雾中朦胧的城池道:“看风景……虽然现在一片朦胧……也是极少出现的奇观。”说完,她暗自点头,觉得这理由还算妥当。
龙九摇摇头,“你是在监视我。”
霍双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一出现,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难以移开。但说监视?未免太过夸张。
龙九的语气笃定,接着说:“想找到我的弱点,对我下手?”
霍双愕然,一时语塞。
龙九冷笑,“像你这样的杀手,我见多了。但你是最笨拙的一个。”
霍双感觉自己惊得下巴快要掉地上了。
“出手吧!”龙九拔出刀,“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不不……”霍双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
话音未落,龙九已拔刀出鞘,杀气逼至眼前。
霍双手中青伞硬挡,瞬间被长刀劈得骨架四散。
黄丝带从她白皙的手腕灵巧滑出,眨眼间缠上了刀身。
他的刀锋利无比,她的黄丝带却坚韧异常。任凭他长刀翻转,丝带依旧紧绷不断。
黄丝带就这么紧紧着刀身,两人顿时僵持不下。
龙九眉头一皱,等她出招,想探清她的路数。
她却纹丝不动。
霍双冷汗直流,不敢轻举妄动。她心知不是他的对手,脑中飞速盘算,试图找个理由说服他。
“我不是杀手,也没有监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看你吗?”她的眼中泛起一层水雾。
“我十岁那年,家乡发了洪水。我哥哥……为了救我,被洪水卷走,至今下落不明。”她的语气渐渐低沉,眼中满是悲戚,仿佛换了一个人。她继续说道:“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惊呆了。你和我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龙九眉头紧锁,目光中透出警惕。她的神情太过诡异,让他不由得心生防备。
她越说越离谱,“是不是在你被洪水卷走后撞伤了头,或是碰到了什么困境,致使你失去了记忆,重新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她的目光深深凝视着他,声音哽咽,接道:“所以你已记不起来,你有一个……弟弟。”
与阴天雨雾不同,她眼中的水雾晶莹剔透,那样鲜活。
“你有病!”龙九横眉怒斥。
就在霍双声情并茂的叙述中,黄丝带微微松动。龙九抓住机会,猛然抽回长刀。
陡然失去支撑,霍双重心不稳,脚下瓦坡湿滑,整个人向后倾倒,眼看就要坠下楼去。
危急关头,黄丝带再次迅速飞出,缠住了龙九的腰。
借助他的支撑,霍双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龙九却毫不留情,迅速拉扯腰间的丝带绳头。
‘咻’地一声,黄丝带滑落。
但这一瞬间的停顿,已足够霍双借力荡回窗台,稳稳落入房中,暂且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