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柴房塌了半角,露出里头堆得老高的干柴,柴火噼啪声里混着些细碎的呜咽,像有谁被埋在底下。我攥着陈振的手直打颤,脚下的青砖缝里长着湿滑的苔藓,踩上去咯吱响。
“快看那儿。”陈振忽然低低说了一声,往柴堆旁努了努嘴。
淡薄的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正照在一双虎头鞋上。鞋帮磨得发白,老虎的眼睛本该绣红绒线,此刻却糊着暗褐色的硬痂,像是干涸的血,亮亮的,又像是抹了血的山鬼钱。
鞋尖豁了个口,露出里头发黑的棉絮,旁边还有半截断绳,绳头沾着泥和草屑,显然是被人拖拽过。
“这鞋……像小孩穿的。”我的声音发飘,祠堂里那些婴儿塑像突然在脑子里活了过来,掉漆的脸仿佛正对着我们笑。
陈振蹲下身摸了摸鞋帮,指尖蹭下点粉末,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是血,还有土腥气。”
顺着断绳的方向往柴房深处走,地面的苔藓越来越厚,腥气也越来越重。走到尽头,竟是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缝里渗着暗红色的水,凑近能听见底下隐约的滴水声。
陈振咬着牙掀开石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猛地冲上来,呛得我直捂嘴。
底下是口深井,井壁爬满湿滑的藤蔓,月光顺着井口照下去,能看见井里堆着层层叠叠的东西。
陈振解下腰间的火把点燃,火苗往下探时,我吓得腿一软差点跌下去——井里哪是什么东西,全是尸骸!
有的穿着粗布短褂,有的还留着学生模样的蓝布衫,骨头缝里卡着碎茶末,暗褐色的血痂在骨头上结了层硬壳。
最上面的那具尸骸怀里,还抱着半只没吃完的血米团子,米粒沾在骨头上,像撒了把暗红的珠子。
“这些人……是来村里的外乡人?”陈振的声音发紧,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晃,“他们用活人喂井?”
我突然想起村长老婆围裙上的茶渍,想起老秦袖口的暗红痕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正想说话,井里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陈振赶紧把火把往下再探,只见井壁侧面有个黑黢黢的洞口,水流正从洞里涌进来,带着股熟悉的焦茶香。
“这井通着别的地方。”陈振拉着我往后退了半步,“你看水的流向,像是往高处走。”
我们顺着井壁的藤蔓往下爬,洞里比想象中宽敞,脚下全是黏腻的泥浆,踩上去噗嗤响。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方突然透进光亮,还传来说话声。陈振赶紧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躲在洞壁的凹处。
光亮处竟是晒茶场的大井!
井口搭着竹梯,几个村民正扛着茶篓往井边倒茶末,老秦的老婆站在井边,手里捧着血米往井里撒,嘴里念念有词:“山神爷尝鲜,新茶引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旁边一个络腮胡村民嘿嘿笑,“前日来的那几个学生,血嫩得很,泡出来的茶引子准能让村长再年轻几岁。”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他们说的学生,是不是井里那些尸骸?陈振的手攥得我生疼,他往我身后推了推,低声说:“你回祠堂等着,我再看看。”
我哪敢独自走回去,可看着村民们往井里倒虫卵油纸包的动作,知道再待下去准要被发现。
咬咬牙,顺着来路往回爬,藤蔓刮得手心生疼,满脑子都是井里的尸骸和村民的笑声。
回到祠堂时天快亮了,后院的黑羊正在圈里刨蹄子,羊圈的木栅栏歪歪斜斜的。
我想起周越说的“杀羊”,突然明白这黑羊哪是祭品,恐怕是用来掩盖血腥味的幌子。
正急得团团转,听见晒茶场方向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人往祠堂来了。
慌不择路间,我拉开羊圈的门,想把黑羊赶到柴房藏起来,叫仪式进行不下去才好,到时候、到时候周大哥自然能晓得我和陈振说得都是真的。
可那黑羊像是受了惊,猛地冲出来,直撞向祠堂正屋的牌位!
“哐当”一声巨响,牌位倒了一片,最上面那块刻着“山神位”的木牌摔在地上,竟从底下弹出块石板。
石板移开的瞬间,祠堂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墙角的山鬼钱哗啦啦作响,黑压压的蟋蟀从那些塑像的破洞里涌出来,一波一波的,像浪涌。
我吓得瘫坐在地,看着石板下露出的黑洞口,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只怕有更多的虫子在动,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黑羊在祠堂里疯跑,撞翻了供桌,香炉摔在地上碎成八瓣,香灰混着血米撒了一地。
“谁在里头?”是老秦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我死死捂住嘴,躲在供桌底下,看着门口投来的人影越来越近,祠堂里的腥甜气味越来越浓,那些虫子蠕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不,不是虫子。
我眼睁睁看着黑羊碾碎的虫子和血米在地上化成了一滩透明的胶质,不知道是什么,但和这里的茶一样,香得要命。
我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口,却是没什么味道的。
很快村人们就处理好了祠堂里的骚乱,黑羊咩咩叫着被拖去了后院,我还是没敢出来,只听见后院隐隐的火把声,叫着喊着什么龙王发怒了之类的话。
这里干旱了吗?
我其实没什么印象了。
等到他们抬着羊离开祠堂我才哆哆嗦嗦地爬出来,正好对上失魂落魄的陈振。
“福子,我们走!我们走!”他脸色惨白,拉着我的手冰凉。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拉着他往外边去,陈振却叫住了我:“不,不要行李了,走!”
我俩一路跌跌爬爬跑到了村口,却见周越背着身站在那口我们来时镇着西瓜的老井边。
“周越!走啊!”
陈振低头拉着我往前,我却忍不住拉了周越一下,也就是这一眼吓得我眼泪迸溅而出,尖叫不止。
这哪里是周越。
陈振像拖蛇皮袋一样,将我提着拖了两步,然后一把撂进一边的草丛里,自己回头死死盯住了长了村长脸的周越。
“村长是你杀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那个学生喝血米?你明明知道的,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越嗬嗬笑起来,声音淡淡的:“看到村中那口井了吗?井神发怒,干涸好几年了。”
“这里根本没有百年好茶,我留下来做出好茶才是不给爹娘丢脸。”
“陈振,你不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