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唉。”皇帝叹口气,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再是缓缓开口道;“待金国使团离开赵国了,彼时朕便宣旨。”
晏如温慢吐浊气,朝着皇帝恭敬深躬下腰,称退了。
皇帝瞧着那挺昂的背影走远,终是哑然而笑。蔻儿,朕到底是该遵循父亲的心,或是遵循皇帝的心呢,你可给我个提示吗?
少姜这些日子一直于福康堂内与人问诊,她总是自说,要找个事做才不会乱想。
“福康堂”是皇帝亲赐的御匾,就安在少姜与符欣慧争夺的那间铺子门上。
“神医姑娘,你为老婆子我开的药可真管用啊,这不,我今日又来取了。”
诊堂内,少姜坐于诊案之后面带微笑听着对面老妇人所言。
“阿婆,若是我没记错,您患的应是足疾吧?故而那副药是不能再吃了,吃多了容易疲乏。我再开一副稳健些的泡脚方子,您回家每日都泡泡,效果也不差的。”
“好好好,姑娘所说老婆子肯定听的哈哈。”老妇人面色喜滋滋的。
少姜正垂头写着药方,察觉身边立着一人,她以是有人来问诊,头不抬地继续写道:“你可是哪里不适?”
“哼呵,心有不适该如何治呢?”来人轻笑着开口,声音清晰温润,宛若玉笛。
少姜执笔之手顿住,柳眉微蹙起,随即侧头望向身边的男子。
来人身着金竹暗纹的墨色清锦长衫,金色领纹往上微翘带笑的唇角。俊峰般的眉下,是一对清贵狭长的眸子。然看向少姜的眼底轻柔又饱含魅惑,犹如青烟氤氲,朦胧不清。
少姜看清男子后,极快的回首过去欲掩下情绪,可为时已晚,慌乱终是让人家瞧了去。
“公子若要诊病,需到一旁等上片刻,我将这副方子写完。”她故作镇定地回道,手里不停下动作。
“嗯,多久我都等。”男子如此说着,却一步都未挪动。
少姜趁写方子的功夫,强行让自己静下心,努力平复心情。她是少姜,换做了女装,他定然是认不出的。
该死,他到底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上京?
少姜即将完笔之际,微抬眼看了看外面,想着若是有老人在外面候着,她便有理由让人家先看诊,借此推脱片刻。
咦?屋内怎么会没人?那位老妇人也不见了!黛娘又去哪里了?
“在看什么呢?”男子温润的声音自少姜头顶传来,乐如看戏一般。
“……”少姜虽继续垂头写着,但内心几乎要哭了,她此刻还写给谁啊。然她面上仍是淡定,将笔与方子放置一旁后,开口道:“公子请坐下吧。”
男子迈了两步,徐徐在少姜对面坐下,与少姜对望着。
“公子说心不适,是如何的症状?”少姜语气平平,却不敢看着男子问话。
“时会心痛,似有胸骨挤压尚带有灼烧感,特别……”男子本端正坐着,言至此处时歪着头朝少姜笑笑道:“是今日看到你的时候。”
少姜睁睁眸子,呼吸停滞,这个家伙究竟什么意思?是发现她的身份了吗?
“公子说笑了,我长得尚没那么吓人。闻你的症状,应是过于劳累了,不需用方子了,回家歇着吧。”
男子手肘挨着案边,用手背撑住分明的颌边,眯眯眼尾,饶有兴味地细细观着少姜的脸。
“姑娘长得明艳动人,自是个美人。何且我是见到姑娘后,心动致使的疼痛,是心悦你呢。就是不知姑娘能否告诉我,你的芳名为何呢?”
少姜见识过他的无礼,心里想朝他翻个白眼,只此刻不能显出。随即撑撑嘴角,拒绝道:“我不会告诉你的,既然你没病还请立刻离开吧。”
男子动也不动,如是笑着继续道:“姑娘便当我无病吧。可是我还有一事想问,我身边有个友人,他明明是男子,却要扮作女子。姑娘你说他是有何病,又如何治呢?”
少姜猛得蹿直身子,心头已经指着他开骂了,你才有病,她本就是女子!
“那亦是人家的癖好,与你何干?老母鸡孵小鸭,多管闲事。”少姜再忍不住了,狠蔑了他一眼。
男子扬起脸哈哈笑出了声,温眸笑看着少姜良久方起身。
“姑娘骂得好,我多想与姑娘讨论病情呢。可念的,今日我尚有事,不能多在此逗留了。那么,心上人,咱们明日再见。”
直至男子走后,少姜才无力的坐下。他们互相没说出对方的名字,但是却都心知肚明。
“晏如温今日还不在府里吗?”
少姜回到冀春阁,见着正在习字的花音子,疑惑问道。她已将府内寻了一圈,皆未见到。自那日后,晏如温就似躲着她一样,每日天不亮便出了门,天黑方归来。
花音子摇摇头,她亦不知晓。
少姜却有些恼,难道他是因怕承担吗?日日不见便妥了?
“罢了,不论他了,你的字习得如何了?”少姜转过案几,凑头到花音子身边。她自药堂开了后,便一直在店里忙活,孩子的事也管不着。更别说晏如温了,那是不着家的。
花音子将笔挪开示给少姜看。他们一行人进京已半月了,她寻日就好照着字经习字。
少姜看着纸上歪歪扭扭尚可辨认的“字”,第一次愧疚引上心头。
“音子,姐姐对不住你,竟忘了为你请个先生了。”
花音子笑笑,是她的字过丑了。
“不过,此事姐姐亦不擅长,还需寻人帮忙。”少姜摸上花音子的脑袋,透过纸窗望向院外的那处未亮灯的屋。
亥时。
少姜已于晏如温的寝主屋前候了一个半时辰了,连同她自己也不知道枯坐良久,究竟是为了花音子的事抑或是自己的心事。
院外传来两人脚步,正由廊庭外行近院门。少姜起身打眼朝门处张望,黑色人影显见了,待看清人脸后,她方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他与别的女子。
“孙总管,他这是……”
搀着晏如温的是晋王府的孙总管,平日里,王府一干奴仆是不被允许进主屋的。
“少姜姑娘,殿下今日与兵部尚书饮酒饫宴,吃酒吃醉了。”
孙总管年岁不大,长得却老城稳重。他对少姜点点头做礼,又客气地回过话,便继续驮着晏如温进了主屋。
少姜跟着一路,见自己也帮不上忙,而晏如温也不能与她纵言。最后在孙总管出门后,她亦摇摇头,抬脚要走出门去。
“少姜。”晏如温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一直躲着他的姑娘。
少姜闻言后站立住,上次他饮酒后所作所为她犹记得,倒有些不敢挨过去。随即她装作未听见,反身要关住门,却在侧首与晏如温眼神交触之际,又动了恻隐之心。
晏如温似只方被捕的狐狸一般,凝睇向即将合上的门,眼色从觖望转象挫衄。他很难过。
欲翕的门又开启,少姜乜斜向榻上的一滩男子。为何她总看不得别人这种神色。随即她安慰自己,兴许就是为医的天性吧。
“酒量何时这般差了?”少姜挪个椅子匡坐他身旁。想着他这般不省人事,还是得守着个人为好。
“哼哼,本王没醉。”晏如温望望少姜,嘴中含糊说着什么,眼神又逐渐惝恍。
“有好几日没见她了,好想抱抱她,就抱抱她便好。
今日宴上饮酒时,越饮越想,越想又越饮,如何办方好。”
少姜瞅着晏如温,此刻的他倒是乖巧的很。她默默凑近过去,想听听他在嚘嘤着什么。
晏如温簇紧峰眉,为何有她的味道,直到他缓缓张目,看清那双充满好奇的墨眸,上手一把将人拥进怀里。
感谢真宰,我抱到了。
“你这人,就这一个把戏是吧?”少姜乌有话讲了,想脱手却越动越被羁縻住。干脆摆开了,穿着鞋蹬上了榻。
枝上喜鹊叽喳欢叫着,见有人路过赶忙止住。不一会儿,又启声。
少姜被轻叩门声唤醒,她小声应下,慢慢挪开自己颈前的交臂,轻简动作下了床去启门。
“孙总管?”
“少姜姑娘,宫中传话,请少姜姑娘入宫为贵人诊病。”孙总管面色闪过一抹讪讪,少姜姑娘昨夜在这陪了一整晚。自己身为奴仆倒是很惭愧。
少姜颦眉,宫中不是有御医么?虽是如此念着,她仍是应下,教孙总管去回话,片刻洗漱便去。
乾清宫。
“民女参见陛下。”少姜缓步行于皇帝面前恪恭行礼。
“少姜姑娘来了,朕今日请你来亦无甚大事,便是想你诊治一位京中贵客。”皇帝笑呵呵的将奏折置下,朝着下方仍躬着的少姜道:“过去的一应御医皆看不出头绪,朕方想到你了。”
“民女能为陛下分忧,是陛下给民女的殊荣。”少姜并未多想,恭顺地应下。
待少姜走后,皇帝笑呵呵的脸逐渐敛容,凝神思索迂久。直至被门外飞过的雀叫唤醒。
应内侍领着少姜出了乾清宫,向宫内的北面而去,直至出了宫门。
少姜正满头疑惑着此人不是宫内人么,一个拐弯便到了目的地。是一处郡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