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沅如蒙大赦,等到人先走出一段,才匆匆跟上。
沈清衍走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倒像是有意候着她。
周沅心里想着他方才那番话,心虚得厉害,不知不觉间走起神。
等她回神,抬头却不见了前面那人。
她慌了神,正要喊他,却见沈清衍正站在前面转弯处的桃树旁,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
“还愣着做什么?”
“哦。”周沅眼睛亮了亮,当即快步追上去。
怕这人果真抛下她,她再不敢分心,像一根小尾巴,小心翼翼缀在沈清衍身后。
走了一刻钟,走出桃林,又绕过一段山路,瞧见前面不远处的灵山寺,周沅松出一口气,步子也慢了些。
本想趁他不注意悄悄溜走,谁知这人脑后却像是长了眼睛,很快回头看来。
他一张俊脸要笑不笑,显然将她的心思看透,周沅讪讪,慢吞吞上前。
到了近前,犹豫一瞬,从袖袋里掏出荷包,递给他,“我,我身上只这些银钱,都给你。”
沈清衍顿了顿,伸手接过荷包。
他瞥她一眼,“不是说,不是你?”
周沅:“……”
沈清衍哼笑一声,将荷包在手里掂了掂,道:“就这些?”
那日他的钱袋里银钱可是不少,周沅一阵窘迫,红着脸道:“不够的,我日后再还你。”
“是吗?”沈清衍点点头,“你说得好听,我如何信你?”
不待周沅开口,他又道:“或者,你把你住处告诉我,改日我去找你拿。”
“……”周沅,“不用,你……”
她正想问他住在何处,她亲自将银子给他送去,身后却突然落下一个黑衣暗卫。
“殿下。”
周沅骇了一跳,紧接着又愣了愣,这人为何唤他殿下?
她面色白了白,惊讶地抬头看向沈清衍。
二人离得近,她一双杏眸里满是惊惶,沈清衍面色淡淡,“还要跟着我?”
周沅回过神来,她又惊又怕,再不敢耽搁,摇摇头,登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身后暗卫板着一张脸,心里却忍不住惊讶。
这位姑娘是?长得倒十分好看,就是呆了些。
他跟在殿下身边许久,除了皇长孙府里那位,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殿下允许旁的女子近他身呢!
等到周沅的身影消失不见,暗卫才道:“禀殿下,人已经扣下,只等殿下吩咐。”
周沅匆匆赶回灵山寺的寮房,到时丁香也刚好回来。
丁香久寻不到自家姑娘,慌得不行,瞧见自家姑娘险些哭出来,登时拉着她上下查看一番。
“姑娘,您去哪里了,吓死奴婢了!”
周沅心跳还未平复下来,她胡乱应付了丁香,吩咐她,“收拾好,我们这就下山。”
丁香不解,“您不等公子了吗?”
本是说好了,等哥哥从贡院出来,明日过来接她,可周沅哪里还敢等。
她摇摇头,“不等了,我们现在下山,刚好可以去贡院接哥哥。”
等到下了山,坐上马车,周沅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贡院门前时。已是下晌,又等了两刻钟,贡院里一声响锣,会试第一场散了。
考生们鱼贯出来,有的蔫头耷脑,有的眼笑眉舒,但都是难掩狼狈。
曹长卿长相实在出众,身形颀长,芝兰玉树,即便在贡院中磋磨几日,仍十分亮眼。
周沅一眼瞧见他,眼睛亮了亮,冲他挥手,“哥哥!”
曹长卿瞧见她,面上露出惊讶。他很快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看着她,“不是去了灵山寺?”
听到灵山寺,周沅面上闪过一抹慌乱。
她挤出个笑,“几日不见哥哥,我想早些见到哥哥,便先回来了。”
她说得轻松,可她一张小脸有些苍白,眸中的惊慌骗不得人。
曹长卿蹙了蹙眉,周沅怕他再问,抢先道:“哥哥,你都瘦了!”
曹长卿吃过苦,在贡院这几日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笑了笑,并未多说。
天气尚有些冷,周沅的斗篷湿透,只穿着单薄的棉衣,在马车中尚不觉得,可站在这里却是有些冷。
她鼻尖冻得红彤彤,曹长卿从阿奈手中接过他自己干净的外裳,裹在她身上。
二人离得极近,哥哥的手臂环过周沅时,她明显察觉,哥哥僵了一瞬。
但也只一瞬,他很快替她将外裳裹紧。
哥哥比她高出许多,他的外裳一直裹到她的脚踝,周沅登时暖和许多。
她往外裳里缩了缩脑袋,不解问,“哥哥,怎么了?”
哥哥替她理好外裳,收回手,却道:“无事。”
可周沅分明觉得哥哥脸色有些古怪。
她未想太多,一双杏眸弯了弯,颊边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哥哥,我们回家吧。”
“嗯。”
二人刚要离开,身后却有人唤:“适之兄!”
适之是曹长卿的字。曹长卿略一顿,抬手将周沅头顶帷帽的薄纱落下。
那人很快过来,是一衣着考究的青年,也是刚从贡院里出来。
到了近前,瞧见周沅,他问:“适之兄,这位是?”
周沅面色红了红,却听曹长卿道:“这是舍妹。”
周沅闻言,惊讶地抬头看他。
她虽唤他哥哥,但他们其实是未婚夫妻。
她来上京城,除了哥哥放心不下她,也因她已年满十六,到了可以成婚的年岁。
今年哥哥若考中进士,便要上任;若未考中,计划留在京城再读三年。
他们暂时不会回乡,而哥哥年长她几岁,早该成婚,所以会试后,他们便要成婚的。
既然要成婚,哥哥为何不同人解释清楚他们的关系?
她一脸不解,曹长卿看她一眼,温声解释,“沅娘,这是墨白兄,我曾同你提到过的。”
周沅回神,“陆公子好。”
哥哥同她提过这位陆公子,陆筳筠,她知晓他是户部侍郎陆大人之子,与哥哥同岁,关系熟稔。
曹长卿抬手拢了拢她身上的外裳,“外面冷,沅娘去车上候着哥哥。”
周沅抿唇看哥哥一眼,又对陆筳筠点点头,转身回了马车上。
身后陆筳筠看着周沅上了马车,才指了指自己身后稍远处的一架马车,好笑道:“舍妹也在车里,好巧遇到曹姑娘,我本想引荐她们认识,日后也能玩到一处,谁知适之兄你防我好似防贼一样。”
曹长卿顺着他这话,往陆府的马车瞧一眼,恰好瞧见被仓皇放下的帘子。
他知陆筳筠这话是玩笑,笑了笑,未接这话,只同他说起会试之事。
稍远处,一辆宽敞的马车中,沈清衍坐在马车里,从挂起的车帘,冷眼往外看着。
未几马车门被人推开,孙睿上来便道:“殿下怎有空来接我?我还当您早把我给忘了呢!”
孙睿是永安侯府的小公子,比沈清衍小一岁,与他私交甚笃。
孙睿刚从贡院里出来,原本招摇爱打扮的小郎君,今日也是难掩的狼狈,进来便端起茶几上的热茶,仰头饮尽。
沈清衍:“先前永安侯找到我,让我督促你读书。”
言外之意,让他不要打扰他儿子读书。
孙睿噎住,摸了摸鼻子,“别人不知道我,殿下您还不知道?我哪里是读书科考的料子?也就我爹不甘心。”
说完,很快又道:“殿下,您今日还真不是白来接我,您听我说……”
他满肚子的话,沈清衍却不理他,视线又落回马车外。
孙睿心下好奇,顺着他的视线往外一瞧,瞧见马车外的人,他惊讶问:“殿下您也知道他?”
沈清衍:“怎么?”
孙睿“啧”一声:“那人是曹长卿,凭着那张招摇的脸,刚到上京时可没少出风头,后来惹出些事端,才低调些。”
他随口一说,沈清衍却问:“如何出风头,又惹出什么事?”
孙睿“嘿嘿”笑了几声,“殿下,您稍稍打听便能知道,我就不说出来污您耳朵了。”
他一脸不可言说,沈清衍略一想便能明白。
左不过就是那些破烂事,京城一些纨绔子弟,于男女一事上有些特殊癖好。
想来,曹长卿被那些纨绔盯上过。
他并不如何关心曹长卿,闻言只心不在焉道:“是吗?”
说完,他收回视线,似笑非笑道:“永安侯府的马车就在那里,你不去说一声?免得侯爷又说我带坏了你。”
孙睿浑不在意,“我好不容易考完一场,不用在意我爹。”
侍卫将车赶出去,行出一段,孙睿便来了精神,朝沈清衍身边挪了挪。
沈清衍拧眉,“离远些。”
孙睿却不肯,反而凑得更近些,神秘兮兮道:“殿下,我有话要同您说……”
*
将孙睿送回府中,沈清衍回到大理寺时,已过了下衙的时辰,刑讯室里仍亮着烛火。
暗卫从灵山寺后山带回的男子已经醒来,正被人押在地上审问。
今日在木屋那里,他的确存了逗弄周沅的心思,但他说的话,也不全是戏弄她。
木屋中的男子名唤朱会,为人多疑且心狠手辣。
周沅鲁莽地引起他的注意,他怎会轻易放过她?
所以,他只能命暗卫将朱会捉了来。
他也未料错,暗卫说,朱会果然在桃林外守着,若周沅贸然闯过去,只怕早已被人捉住。
朱会此人年过三旬,生得高大魁梧,从南边来,是两江巡盐御史冯立的人。
而冯立,是赵国公父子的人。
巡盐一职是肥差,两江巡盐更甚,大晋私盐泛滥,便从江州始。
两江巡盐御史坐镇江州,掌管两江一带,兼济州至南平一带河道盐业,皆是富庶之地。
冯立盘踞江州已久,在两江一带与盐商勾结,贩卖私盐,这些年替赵国公父子敛下的钱财不计其数。
朱会便是冯立的走狗,替冯立四处跑腿,与各地盐官和盐商暗通款曲,互通消息。
这不,开春户部刚将今年的盐引制成,只等拿到朱批就能下来,冯立便坐不住,闻着味遣人来了。
而与朱会私通的女子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