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上京城。
灵山寺在半山腰,后山栽了大片桃林,桃花盛开,引了不少人来山上踏青赏花拜佛。
桃树低矮,行人桃枝交错,遮挡了视线,周沅不小心同婢女丁香走散,等她察觉时,早已不见丁香的身影。
原本明亮的天色暗沉下来,眼看便要落雨,周沅心下着急,匆匆寻了片刻,未能寻到丁香,反而误入桃林深处。
入目只有桃林和山石,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天色阴沉,她一时辨不清方向,险些急出汗来。
正欲离开,头顶一声惊雷,突然落下雨来。
春雨细细密密,落在身上,虽不大,却也恼人。
避无可避,周沅闷头跑出一段,隔着迷蒙细雨,瞧见前面桃林中露出的木屋一角,眼睛一亮,登时跑了过去。
狼狈地躲到屋檐下时,却见檐下已经有人,她冒冒失失撞到那人面前,险些撞到人身上去。
周沅尴尬不已,忙道了一声“抱歉”,往一旁退开几步。
身上的斗篷已经被雨打湿,她摘下斗篷上的帽子,正欲解下斗篷,扭头瞧见那人,不由愣住。
那人约二十岁,比她高出一头,一身靛蓝色直裰,面如冠玉,眉目英挺。
许是被她冒犯到了,他面上略带几分惊讶,斜倚在木屋墙上,一条长腿曲起,要笑不笑地朝她看来一眼。
回过神时,周沅心跳快得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
青年却只瞥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稳了稳心神,周沅匆匆收回视线。
这人在身旁,她不好脱下斗篷,本想离开,可眼前的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若贸然跑出去,少不得要受寒生病,会试还有一场,她不想哥哥分心。
犹豫片刻,她到底未敢离开,只悄悄往一旁挪了挪,离那人远了些。
可这间木屋本就小,房檐总共只有这般大,即便她躲到角落,离那人也不过只半丈的距离。
她尽量不去注意他,额前被雨打湿的碎发黏在脸上,她抬手拨开,余光瞥见身旁那人,却见他正在看着她。
周沅骇了一跳,一双圆溜溜的杏眸惊惶地朝他看过去。
见她看来,沈清衍冲她扬了扬眉。
周沅:“……”
雨滴落在桃枝,又砸在泥地上,“啪嗒啪嗒”,掩盖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刚别过脸,身后木屋中突兀地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伴着几声细细的呜咽,与雨声混杂在一起,齐齐钻入耳中。
周沅懵了一瞬,一双杏眸眨了眨,茫然地看向一旁的青年。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瞥向她身侧的木窗。
身后的呜咽声逐渐清晰,女郎娇俏的声音被撞得破碎,隔着木窗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呵,你,你倒是大胆,连殿下的女人都敢碰……”
继而是男子粗鲁的声音。
“还不是你孟浪,放着好端端的殿下不要,非要来勾引我?你只说,哥哥让你受不受用?”
“呜,轻一些……”
“怎样轻一些?这样,还是这样?啧,你倒是说说,是殿下更让你受用,还是哥哥更让你受用?”
女郎娇喘连连,“殿下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哥哥何必同他比较?哥哥帮我在国舅爷面前说说好话,让我回去,或者哥哥将我讨了去,可好……”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周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脑中“嗡”地一声,一张粉白的俏脸瞬间红透。
身旁的木窗像是灼人的野兽,她想也未想,慌乱地往一旁逃开。
再次撞到那人面前,对上他带着戏谑的脸,周沅吞了吞口水,本能地想要逃走。
只是尚未跑出去,手臂却被他握住。
青年冲她扬了扬眉,又抬手指了指房檐外的雨雾,提醒她渐大的雨势。
木屋中的二人正到了激烈时,一下下的撞击声掩盖了雨声,周沅面上一阵滚烫,面前这人却十分镇定。
他面上丝毫不见窘迫,甚至还带了几分闲适,唇角微勾,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混乱的脑中闪过一丝清明,周沅忍不住想,所以这人一直都知道木屋中有人?
甚至,他本就是躲在这处偷听的。
落在手臂上的掌心灼热,她浑身一僵,拧眉想甩开他的手。
可他的大掌牢牢桎梏住她,她挣脱不得,挣扎间身后的喘息声戛然而止,粗重的男声从木屋中传出,“谁?”
身侧不远处便是木屋的后窗,里面的人只要推开窗探出头来,便能看见他们。
周沅心扑通扑通直跳,正不知所措时,身后那人低声警告她,“别动。”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他的手臂横在她腰间,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住。
脑中某个画面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周沅整个人僵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喉咙像被扼住,一时间竟喘不上气来。
身后沈清衍察觉她的异常,他拧了拧眉,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别动,我放开你。”
周沅已经说不出话,只僵硬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人果然放开了她。
窒息的感觉慢慢退去,后背满是冷汗。
他胸膛的温度犹在身后,周沅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如绷紧的弓。
身后木屋中一阵窸窸窣窣,一阵略重的脚步声后,窗扇抖了抖。
周沅一颗心骤然悬起,砰砰的心跳声中,她听到木屋中的女郎将男子拉住,软声说了几句什么。
须臾后,窗扇再次被阖上。
很快,另一头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凌乱的脚步声混在雨声中,渐渐远去。
周沅一颗心重重落下,转身便要冒雨离开,可身旁那人却好像故意同她作对,再次将她扯了回去。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径有多恶劣,似笑非笑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你可知那二人是谁?”
周沅如何知晓?
“不知你却敢独自出去?方才你扰了他们的好事,就不怕他们在外面埋伏着,专门等着捉你?”
周沅面颊再次红透,这人一双凤眸要笑不笑得,看得她极不自在。
她心下恼怒,脱口道:“公子衣冠楚楚,想不到竟有这等嗜好!”
这人却笑了一声道:“只许你来躲雨,不许我来躲雨?佛门净地,我如何能想到,竟有人急迫至此,在此处行苟且之事?”
他一脸无辜,但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周沅不欲与他争辩,挣开他转身欲走,却又听他道:“信不信,那二人现在正守株待兔,等着捉你。”
“……”周沅吞了吞口水,脚步迟疑下来。
“这处偏僻,若是迷了路,再被那二人捉住……”
沈清衍哼笑一声,“方才的动静你也听到了,那男子身形壮硕,言行粗鲁,你若不怕,尽管只身送上门去。”
这人说话着实难听,周沅到底是害怕,瞪他一眼,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
她白皙的脸颊红透,瞪来这一眼着实没有威慑力,沈清衍笑了笑,此处再无旁人,他毫不遮掩,一双眸子明晃晃地盯着她看。
周沅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索性不去理他。
她下意识想找些事情做,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方才一路过来,身上落了些桃花瓣,她低着头想要拍掉这些花瓣,谁知因为斗篷被雨打湿,她拍在身上,反倒将花瓣黏得更紧了些。
她拧着眉头,手忙脚乱地抬手又要去拍,便听一旁那人哼笑一声,道:“又呆又笨。”
“……”周沅这下真的恼了,偏偏又不能辩驳他这话,否则只会显得她更呆更笨。
她拧着眉头瞪他,对上他的视线,却听他道:“我叫沈清衍。”
他唇角微勾,靠在木屋外墙,斜睨着她,一副懒散的样子。
周沅却忍不住有些诧异,他为何要告诉她这个?
不过……沈姓是大晋的国姓。
她面露惊讶,沈清衍看她半晌,又问:“听你讲话不像京城人,却又带了些京城口音,敢问姑娘是何处人氏?”
周沅回神,她心下防备,只作未听见,别过脸去。
同这人待在一处实在难熬,她暗暗祈祷着雨能快些停下,或者他快些离开。
可身旁那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他一双凤眸落在她身上,半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半晌后,他嗤笑一声道:“我不过瞧你有几分眼熟,何必像个刺猬似的?”
“……”周沅心里咯噔一下。
她脸皮薄,心虚都摆在脸上。沈清衍瞧在眼中,缓缓开口。
“年前我带人出京办案,途经豫州时,突遇山匪。我本来可以脱困,却不料突然闯入一行商队。”
“商队的马车侧翻,马车中的小娘子为躲避山匪,不慎滚落山崖。”
“……”周沅吞了吞口水,鼻尖溢出细细的汗。
“我为救那小娘子,被山匪刺中一刀,与她一同跌落悬崖。落崖时我将她护在怀中,自己垫在她身下。”
“落崖后我昏迷不醒,可那小娘子转头却偷走我的玉佩和银两,将我弃在崖底,独自逃命。”
那日在崖底,他昏迷中尚且有些意识,听见她在他耳边哭哭啼啼,求他不要死,说她害怕。
他浑身痛得厉害,半梦半醒间被她吵得烦躁,又怕自己果真死了吓坏她,只得强撑着一口气。
可她说得好听,转头便弃他不顾。还有,
沈清衍冷笑一声,“那小娘子瞧着无用,却是个贪心的。若非她搬不动我,竟还想扒下我身上的外袍,一并偷走。”
周沅眼眶微红,下意识辩驳,“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沈清衍问。
“……”周沅自知失言,慌忙住嘴。
沈清衍眸子微眯,“方才我便瞧你同那个小娘子像极,所以,果真是你?”
“……”周沅脸颊红透,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她手指揪着衣襟,半晌后小声道:“不是我。”
她声若蚊蝇,沈清衍却听得清楚。
他冷嗤一声,心道,果然本性难移。
他道:“不是便好。若有一日被我寻到她……”
后面的话他未说出口,周沅却不由打了个冷战。
不知不觉间雨势已经小下来,只剩稀疏的毛毛细雨。
沈清衍站直身子,拂了拂衣袖,见她呆愣着不动,不耐烦道:“还不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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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