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说起来,苏氏倒也算是沈清衍房里的人。

苏氏是赵国舅辗转送到他跟前的人,这些年设法往他身边塞人的不少,他懒得推辞,索性笑纳,将人养在府中。

只是对苏氏实在不喜,后来寻了个由头,随便将人打发到灵山寺。

朱会每从南边过来,或从北边回,都要在灵山寺小住几日,再通过灵山寺,将消息递与上头的人。

一来二去,这二人果真勾搭上了。

他到灵山寺,旁人不知,苏氏却是撞见了的。他突然出现在灵山寺,苏氏大惊失色。

苏氏水性杨花,却是个机灵的,知道她与朱会的事瞒不过他,为自保,便将朱会拐到后山。

她手段多,勾缠得朱会恨不能死在她身上,精虫上脑时,稀里糊涂吐露了许多。

他知苏氏心思,原本未想打草惊蛇,只是近来无趣得紧,又撞上了,索性便听了几句。

但也只听了几句,便被突然闯入的周沅打断。

至于苏氏口中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话,却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苏氏原是罪臣之女,虽沦落风尘,却仍有些傲气在。

苏氏跟他两年,他未曾踏足她房中,想必苏氏耿耿于怀,所以那日才故意说出那番话,报复于他。

不过,这些他倒不甚在意。

沈清衍站在审讯室外,嗅到审讯室中传来的血腥污浊气味,忍不住蹙了蹙眉。

小吏出来禀报:“殿下,此人十分嘴硬,不肯交代。”

沈清衍进去,盯着朱会看了片刻,才冷冷睇一眼小吏,“要本官教你们,如何让他交代?”

小吏额头登时冒出冷汗,垂首道:“属下明白。”

沈清衍过去坐下,他不用说话,只冷着脸坐在那里,便足够摄人。

朱会瞧见他,面色变了几变,却仍咬牙忍着。

沈清衍也不急,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他坐了两年,如何不知,再硬的骨头,也会碎。

片刻后,沈清衍从审讯室出来,交代属下:“不过是条狗,留着口气,过几日仍放回去。”

小吏应道:“是。”

沈清衍回到府中,已经有属下在书房门外候着。

属下跟着沈清衍进到书房,呈上一封厚厚的信件,“禀殿下,这是属下从潞安县查到的。”

沈清衍接过信件,在书案前坐下,等了等才拆开。

属下在一旁禀报:“属下查到,曹长卿是吴州潞安县人,祖上是耕读之家,至其祖父时已然没落。”

“其父是秀才,十年前考中举人,入京参加会试时遭人暗算,跛了一条腿,又坏了名声,只得返乡做了教书先生。”

“其母周氏乃当地女医,擅治妇人病症。九年前周氏归家途中于山崖下救起一女童,收为养女,便是周姑娘。”

“后曹父曹母相继故去,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曹长卿十七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年少成名,在潞安县当地颇有才名。”

沈清衍手中翻阅着信笺,闻言略一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倒是真才子了?”

属下不知如何作答,沈清衍又问:“既是兄妹,为何一个姓曹,一个姓周?”

属下答:“曹母与养女颇为投缘,原本有意培养养女继承衣钵,所以周姑娘随曹母姓周。”

说到此处,属下顿了顿,“后来曹母故去前,请当地里正作证,解除二人的兄妹关系,为二人定下亲事。”

属下说这话时,沈清衍的视线恰好落在信中“未婚妻”三字上。

烛灯上烛火跳动,他棱角分明的脸半明半暗,冷白的手指捏在信笺一角,险些将信笺捏碎。

属下屏住呼吸,一时未敢开口。

沈清衍垂着眸子,半晌后,他翻过一页信笺,继续往下看,“这些不过寻常之事,还有呢?”

他语气听不出情绪,属下迟疑一瞬,道:“属下在潞安县时曾查到一桩陈年旧案,与曹长卿兄妹有些关系。”

“说。”

属下:“十余年前,潞安县有一严姓田主,是曹长卿表亲,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望。”

“曹家父母故去后,兄妹二人被族人欺负,这位严田主曾出手相帮,后来曹长卿在潞安县城求学时,曾将周姑娘托付于严家一段时日。”

“后来严家一夜间突遭劫难,被山匪屠尽满门。其时周姑娘恰好借住在严家,却幸免于难,只受到惊吓,大病一场。”

沈清衍手上一顿,掀起眼帘,冷眼扫向属下。

属下硬着头皮道:“后来官府调查此案,未查出其他,只以山匪入户抢掠屠杀结案。”

沈清衍眉头微蹙,思忖片刻,问:“当年调查此案的潞安县县令是何人?”

“回殿下,是崔晏。”

沈清衍顿了顿,“哪个崔晏?”

“禀殿下,正是十年前从京城贬谪外放的崔晏,崔大人。”

沉默片刻后,沈清衍问:“涉案的山匪呢?”

“回殿下,那群山匪当年便已逃逸,后来官府也未曾捉住。”

“所以,此案是被压下了?”沈清衍嗤笑一声,眸子愈发冷,“崔大人倒是长进了。”

各地要案每年会被送往大理寺,灭门案非同小可,按理说要被送往大理寺。

可去年他命小吏将近几年大理寺各类卷宗整理出来,交给他过目,他并不记得有这样一桩案件。

他倒不知,崔晏那般胆小怕事之人,何时竟生出胆量,隐瞒如此大案?

将手中信件看完,沈清衍将其丢回书案,冷眼瞥向属下,“此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属下答:“回殿下,此案过去已久,当年又被刻意压下,属下在潞安县时,不曾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沈清衍顿了顿,“此事不得声张,继续追查。”

属下退下后,沈清衍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

吴州,潞安县。

若他未记错,当年朝廷押送流放队伍至岭南,途中突逢越州暴雨洪灾,流放队伍改道,恰好走了吴州。

沈清衍垂着眸子,拿起案上信笺,仔细又看过几遍,最后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一张一张焚为灰烬。

*

曹长卿赁的宅子在梧桐巷,是一座不大的二进宅子。

翌日用过早膳,曹长卿收拾好,正要出门去时,周沅抱着一本书册,兴冲冲从后院跑过来。

瞧见他要出去,周沅懵了一瞬,“哥哥你要出去吗?”

“嗯。”曹长卿看了看她抱在胸前的书本,是先前他给她布置下的课业。

顿了顿,他道:“哥哥今日同人有约,沅娘自己先读着,有不明白的,等哥哥回来再问。”

闻言周沅一双明亮的眸子黯淡几分,面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却还是道:“我知道了,哥哥去吧,莫让人久等。”

曹长卿看她片刻,最后却也未多说什么,转身坐上马车走了。

半个多时辰后,曹长卿到了与人约好的地点。这处是郊外,地方宽阔,一旁便是跑马场。

天气渐暖,正是跑马踏青的好时节,一行人赁了马匹跑出几圈,跑痛快了,又玩起马球。

马球传至面前,曹长卿骑在马背上挥出一杆,马球直直入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好球!”

略一顿,曹长卿调转马头回身看去。

身后一丈远处,马场边缘一排几间轩室,供人休憩。

轩窗前面稀疏地栽着几株花木,枝叶朦胧间,里面的人能瞧见马场,外面的人却瞧不清里面。

他不算擅长击鞠,也自知自己这点技艺在上京一众贵人间,实在算不得什么。

身旁一阵起哄,轩室里的女郎却不见羞涩,仗着外面的人瞧不见她,她又朗声道:“不过曹公子的球技实在不算出众,恐怕连我都比不过。”

曹长卿:“……”

竟还是认得他的,身旁起哄声愈发大,女郎并不理会,只管同他喊话。

“击鞠你比不过我,但我听闻曹公子文采斐然,诗文做得极好,你敢不敢同我比试一下?”

今日本就是玩乐放松,他若拒绝,未免拂了那女郎的面子,使她难堪,实在有失风度涵养。

所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曹长卿问:“姑娘要如何比试?”

女郎这才满意了,“我念几句诗,你若都能续上,我便信你并非徒有虚名。”

曹长卿倒不知自己竟有几分虚名,好笑道:“姑娘且说。”

女郎也不客气,一连念出几句诗。

略一思索,曹长卿一一续上了。

他有意让她几分,有所保留,却也接得让人寻不出错处。

女郎自是察觉到了,许是觉得无趣,几句诗后,她“哼”一声作罢,不再理会他了。

众人只将这当作无伤大雅的插曲,晚些时候一行人去一旁的亭中饮酒说话。

今日说是踏青,实则是第一场考完,大家互通有无,互相探一探底。

曹长卿平日甚少外出,到上京后结交的朋友也不多,消息难免滞后,他今日出来,也是有意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尽早做些打算。

饮过酒头隐隐作痛,话说得差不多,他独自起身出来透气。

行至无人处,立在风口揉着额角吹风时,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墙壁后,一个衣着鲜亮的小丫头在冲他招手。

迎上小丫头灼灼的视线,他略一犹豫,走上前去。

等他过去,小丫头压低声音道:“曹公子,方才我家公子听到你对的诗,还想讨你的文章来读一读,你可愿意?”

小丫头口中说的是“公子”,可不知为何,曹长卿脑中却闪过方才喊话于他的女郎。

他未戳破,只问:“敢问府上公子是?”

小丫头哼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曹长卿未答,小丫头撇撇嘴,“罢了,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家姑…公子也不是白讨你的文章,陈掌院,曹公子总该听过吧?”

曹长卿扬了扬眉,“自然听过。”

小丫头语气颇有些高傲,倒与方才轩室里那女郎有些相像。

“我家公子可是陈掌院的得意门生,若你的文章入了我家公子的眼,兴许就能被递到陈掌院面前,得一二指点。”

曹长卿垂在身侧的手一紧。

会试过半,眼下陈掌院的指点倒无太多用处。

只是如他这般入京赴考的考生,无不挤破头想通过诗文引得贵人的注意。

他虽不热衷此道,但陈掌院执掌翰林院,若能入了陈掌院的眼……

小丫头催他,“所以,曹公子你到底愿不愿意?”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上面陈府的印记十分醒目。

小丫头说这话时,曹长卿恰好抬头,瞥见陈府的马车。

默了默,他收回视线,笑了笑,“你家公子如此谬赞,曹某怎敢推辞?”

小丫头这才满意了,“好,明日午时我在听风茶楼等你,曹公子莫要忘记带上自己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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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娇
连载中喜鹊二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