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
没等沈昀说完,王佑圭便开口道:“将军,莫要让老夫为难,没有这个先例,众将士可以原地等待陛下的旨意,但是苏将军,必须进京。
若是能让大周免于内战,老夫自会和将军一起,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沈昀见王佑圭如此坚决,只能点头道:“是,王大人请。”
过了一会儿,在城楼上的薛进看到王佑圭独自往回走,急忙小跑着下去在城门内等候。
“王大人,发生了何事啊?怎么您一个人回来了?沈昀他..他也反了?”方才在城楼上,他看见沈昀居然跟着苏固方回去了?
看着薛进一惊一乍的样子,王佑圭心里极是不耐,他最是看不上薛进这副小人嘴脸,但是面上还是不得不客客气气的,他边走边回道:“沈将军去和他们谈一谈,若是能将他们劝回,于百姓也是大功一件。”
薛进眼珠一转,屏退侍卫,加快脚步跟上王佑圭,小声道:“大人就不怕沈昀也反了?那苏固方可是他的老部下了,万一他们一起密谋..咱们可就首当其冲了。”
王大人背着手,慢悠悠地回道:“薛公公多虑了。沈将军为人陛下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派他一同前来。”
薛进十分不屑,用他尖利的嗓音嘲讽道:“王大人,你莫要忘了方才他苏固方有多猖狂!放眼大周,谁敢那样跟您说话?可您看看他对沈昀,那可是处处恭敬啊。”
面对薛进明里暗里的挑唆,王佑圭淡然一笑,义正词严道:“薛公公也莫要忘了,多年前苏将军也曾是沈将军麾下,总是有情义在的,这无可厚非。”
“我的王大人哟,您怎么还是没绕过弯来,您来潭州是代表陛下,代表朝廷与他谈,可您看他可曾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为什么就对沈昀恭恭敬敬呢?若只有他苏固方一人如此也就罢了,若是沈昀麾下所有人都如此呢?”薛进边说边观察王佑圭的神色,看他神情有所松动,于是趁热打铁道:“就算沈昀没有不臣之心,可别人呢?今日他苏固方挟恩自重,明日又会是谁呢?”
王佑圭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薛进,轻笑一声道:“沈将军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并无本分逾矩。公公这么说,可是会让人怀疑您这是假公济私了。”
薛进站直了身子回道:“你我身为大周子民,自然是为大周的江山着想,大人身居高位,定然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
他还欲再说,却见王佑圭摆摆手道:“老夫年纪大了,风里站不住,先告辞一步。”
薛进站在原地冷哼一声道:“王大人,一把利剑,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也莫要让它刺向自己啊。”
王佑圭的身形顿了一顿,接着便恢复如常,自顾自地离开了。
其实他非常清楚薛进的意思,武将最忌功高震主,大周之所以重文轻武,正是因为太祖忌惮武将以后位高权重,从而威胁皇权。如今,沈昀虽说已经卸甲归田,可他在军中的威望着实不容小觑,以今日苏固方的表现来看,恐怕陛下的圣旨都不如沈昀的振臂一呼。
真到了薛进说的那种境地,什么兵符圣旨,都不过区区一个物件而已。
况且,沈昀的独子沈昱庭,年纪轻轻已被封了将军,俨然天之骄子,日后恐怕不输沈昀。庆王殿下也一直都有拉拢之心,只是未能如愿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被薛进牵着鼻子走。
城外大营。
苏固方小心翼翼地将沈昀搀扶到帐内坐下,又拿了皮毯盖在他的腿上,然后顺势跪了下去。
“将军,属下对不住您,也对不住帐外的将士们,可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先起来,坐下说。“沈昀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岭南偏远,朝廷顾不上我也理解,可是这么多年了,我递上去的奏折没有一封被准。户部发军饷,京城到地方,一层一层下去,等到了岭南还能剩多少?前年开始,东南忽然海盗猖獗,我几次三番地呈上奏疏,希望兵部拨款造战船,每次都被驳回。”
沈昀咳了一声道:“这些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前年冬天,我听说薛进诬您入狱,当时便想要进京,被子敬拉住了,后来又听说公子争气,为您赢了玉城一战,陛下也还了您的清白,总算是放了心。”
苏固方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也成了守卫一方的大将军,不禁难得地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然后他又接着说道:“朝臣打压武将,我心里清楚,所以我不想让您再为岭南的事劳心伤神,也不愿意那群酸腐之人再往您身上泼脏水。”
“可你知道你此番作为,会有什么结果?”
苏固方平静地笑了笑:“知道。不光我知道,他们也都清楚。”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各自忙碌的士兵,坚定道:“可是我们不能再等了。岭南深林密布,当初我们初来乍到,好多将士水土不服,一来就病倒了,还有人没熬过看不见摸不着的山林瘴气,没躲过数不清的蚊虫鼠蚁带来的疫病,大好男儿,没有战死沙场,却被疫病夺了性命。好不容易待下去了,又要和海盗水上作战,可咱们这些将士大多来自北方,根本不善泅水。”
“即便如此,他们哪一个怕过上阵拼杀,哪一个临阵退缩过?都是我大周好男儿,却要被自己人作践!”苏固方转过身,皱着眉头道:“朝廷不增兵,不派饷,甚至连军需都时常拖延克扣,如今作战所需战船也不准。所以,就算将士们等着,也没有活路,不如就带着大家闯出一条生路来。”
沈昀听完,许久没有说话,虽然苏固方没有明说,但是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将士们拼死守护,恐怕岭南一带的海盗早就猖獗成患,能维持现今的局面,他们已然倾尽全力。
如今这一步,的确是无奈之举。
“陛下既然允我前来,想是存了宽宥之心的,你跟我回去面见陛下,将岭南的事细细禀报..”
这时,一直站在帐外的陆子敬走进来道:“将军不可。”他拱手禀道:“请恕在下直言,若是苏将军进了京,恐怕是凶多吉少,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再劝?”
“子敬!”
沈昀摆摆手道:“无妨,你说。”
陆子敬气愤道:“此次我们为何举兵北上,朝廷那帮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即便我们现在愿意撤军南回,他们也绝不会让苏将军活着回来。”
“你们此番举兵为的是什么?”
“为岭南众将士。”
“既是为了将士们谋生路,若是能妥善解决,和谈又有何不可?这里是我们大周的土地,城内是大周子民,难道真的要让将士们同室操戈?你我同为武将,深知战场残酷,战火一旦燃起,你可知是什么光景?北狄虎视眈眈,大周乱了,他们会不会伺机而动?届时岭南兵力空虚,百姓又该如何?”
沈昀义正词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陆子敬的心上。
“潭洲城内,秦晖八万兵马,你可有信心打得过?就算打得过,将士们会折损多少?”沈昀顿了顿道:“出了潭州,还有荆州、襄城,这中间又会有多少伤亡?我再问你,即使你们毫发无损,一往无前地到了京城,然后呢?京城最后一道防线是京郊大营,难道你们要和余明兵戎相见吗?”
最后这一问掷地有声,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当年他们在云州对抗北狄,苏固方和余明率十人小队外出巡逻时遭遇突袭,对方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几个回合的拼杀过后,同袍皆已倒下,只剩苏固方和余明两人,他们一人持长枪,一人持利剑,背靠着背直面敌人的围堵。
就在苏固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沙时,忽然瞥见背后长枪寒光一闪,对面马上应声倒下一人,紧接着自己便被抓到马背上。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等苏固方反应过来余明的目的时,他已经被马带出去很远,疾驰中,耳边余明的声音响彻云霄:“去找将军!”
敌人在身后穷追不舍,苏固方不敢有一丝迟疑,烈日黄沙里,他回过头,茫茫天地之间,只有余明手里那杆银枪散发着凛冽的寒光,渐行渐远。
他不知道余明是怎么撑下来的,他只知道,当他带着援兵赶到时,余明满身浴血,依然手握长枪站得笔直..
良久之后,苏固方打破沉默:“我听将军的。”他不可能和余明兵戎相见的。
陆子敬着急道:“将军不可!”
苏固方笑着道:“子敬,你我都知道,自打出了岭南,我这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黄泉,若真能以我一命,换得将士们全身而退,咱们也算是赚了。”
“我跟您一起去!”
“不行。”苏固方干脆地拒绝,然后又语重心长道:“你我都进了京,将士们怎么办?这里的消息传回去,想必很快便会有旨意下来,到时你将将士们都妥善安置了,我才能放心。”
陆子敬红了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固方总算放下心来,看着陆子敬欲言又止,只好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着沈昀道:“将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