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洲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
薛进远远地看到他们,阴恻恻地笑着同王佑圭道:“大人您瞧,这苏固方果然对沈昀言听计从,命都不要了。”
王佑圭像是没听见似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待沈昀和苏固方走近时拱手道:“将军大义。”
薛进上前一步,不由得笑道:“果然还是得沈将军出马,来人,将苏固方给我绑了!”
“慢着!”沈昀大声喝道。
“怎么?沈将军这是何意?咱家奉陛下旨意,押解反贼苏固方回京受审,这镣铐还戴不得了?”
苏固方毫不在意道:“将军不必和他多费口舌,戴就戴吧。”说罢双手往前一送。
薛进见状,急忙示意侍卫上前,将镣铐牢牢地锁了上去,然后他冷哼一声道:“着人好好看守。”
两日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到潭州:苏固方押解回京,岭南众将士分散编入其他军中。
至于岭南,朝廷终于开始重视,建元帝下旨原泉州水师调防岭南,训练水兵,后又着户部拨款,兵部督造,要求务必在三个月内交付战船。
京城里,各方人士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谁也不想经历兵临城下的恐慌,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安享荣华的官员们,他们一边痛骂苏固方乱臣贼子,一边又暗自庆幸他的“悬崖勒马”。
沈府里,连日来的忐忑终于一扫而空,沈叔兴高采烈的,非要亲自出去采买,拦都拦不住,沈昱庭只好由他去了,谁知还未等他坐下,便听门房来报,有贵客到。
“贵客?”沈昱庭疑惑着掀开门帘,首先入眼是一片雪青色织锦的衣摆,华美贵气,再往上一看,竟是庆王殿下。
“下官参见庆王殿下。”
“将军免礼。”庆王站在院子中间,打量着府中陈设布局,“将军府上倒是清雅。”
“寒舍简陋,殿下见笑了,屋里请。”
庆王站在原地环望四周,笑着道:“不知从何时起,京中开始流行纷繁复杂的精雕细琢,看着雍容精致,可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如今看来,还是这种自然清秀更宜人有趣。”
“承蒙殿下夸奖,请。”
“沈将军,科举舞弊一事我并没有上奏给父皇。”庆王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吹着茶碗,开门见山道:“岭南的事你也知道了,父皇这些日子身体欠佳,况且宁州贪腐一案原本就让父皇头痛不已,如今又出了这事,我实在不忍心在此时上奏此事,本宫想着,等过了年,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将此事禀报。”
“但凭殿下做主做主。”其实早在那日庆王进宫时,沈昱庭就已经猜到了此事的结局,陛下明摆着想要保太子,即便多这一道罪名,又能奈他何?况且,若是没有太子直接参与舞弊的证据,不光不能让他认罪,稍有不慎,还会让陛下以为是庆王觊觎太子之位,所以才不择手段地栽赃嫁祸。
“过两日,本宫会给顾大人修书一封,请他务必安抚好那个姓宋的举子,稍安勿躁,本宫定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听到这里,饶是沈昱庭再不敏锐,也明白了庆王此行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坏了他之后的筹谋。
“是,下官明白。”虽然此举对宋知文不公平,但是沈昱庭明白,对于庆王来说,此时确实不是良机。
在朝廷那帮人心里,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他们不会为了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的冤屈,去得罪当朝太子,得罪多年同僚,若是此时提起,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
如果不能一击即中,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潭州衙门。
这日晚上,沈昀和苏固方受邀来到府衙花厅,王佑圭笑意盈盈地起身迎接。
石桌上摆着四碟精致菜式,旁边还温着一壶酒,沈昀不解地问:“王大人这是?”
“两位将军快请坐。” 王佑圭身穿便服,一边斟酒一边笑着解释道:“这几日天气阴冷,老夫命人略备薄酒,驱一驱寒气。”
王佑圭笑得一团和气,沈昀两人却有些迟疑,他们虽同朝为官几十载,但是私下却没有来往,也不知今夜这酒宴究竟从何说起?
“这第一杯酒,我替潭洲城内的百姓谢过将军大义。”说着,王佑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斟满,“这第二杯酒,”他顿了顿,面带愧色道:“此事个中缘由我听说了,老夫在此给苏将军,给岭南众将士赔个不是。”
“王大人。”沈昀想要阻止,却见王佑圭冲他摆摆手。
“两位都是性情直爽之人,老夫有话也就直说了。”王佑圭看上去极其诚恳道:“虽说我们并无过多来往,但是沈将军的为人,苏将军之大义,我是极敬佩的。文官武将,固然有别,但本同末离,如今情势,实非你我之愿。”
两人听了这话有些诧异,抬头却见王佑圭毫不在意地笑道:“二位可愿与我共饮此杯?”
沈昀端起酒杯道:“大人请。”
面对王佑圭如此的开诚布公,沈昀惊讶地发现他们有些看法竟不谋而合,心中防备也稍稍松了些,酒过三巡之后,桌上的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走进花厅,弯腰在王佑圭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便见王佑圭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如常。
只见他起身笑着道:“两位先坐,我去去就来。”
“大人请。”
苏固方看着王佑圭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过头来对着沈昀道:“将军,过了今晚,我们恐怕也没有机会这样坐着喝酒了,借着王大人的酒,我敬您一杯。”
沈昀摩挲着酒杯,不忍看他:“我会尽量向陛下求情,希望陛下能网开一面。”
这时,另一个小厮脚步轻轻地走进来,放下一壶酒便又转身离开了。
苏固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着道:“王大人倒是周到,刚好没酒了。”他为自己重新斟满一杯,“只要将士们妥善安置,朝廷能重视岭南,我死而无憾,如今这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仰起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自顾自斟满,叹口气道:“虽说朝廷处理了几个从中作梗的官员,可是新换上的谁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听说公子在宁州,您让他务必万事小心。”
沈昀点头道:“你放心,顾家那小子现在也在宁州,两人还能互相照应着。”说起两个小辈,他的眼神便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明显地带了些慈爱。
苏固方也笑了:“当初他顾南越弃武从文,我还觉得可惜了一个将帅之才,现在想来倒是他看得透彻,未雨绸缪。”
沈昀笑笑,又说起沈昱庭他们在宁州的事,苏固方却觉得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不过瞬间,他便一头倒在桌上,沈昀诧异道:“你这千杯不醉,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倒了?”
苏固方没有回答,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
沈昀无奈地起身走过去,想要拉他回去休息,可就在这时,苏固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沈昀惊觉不对,立即蹲下去试探鼻息,苏固方的酒量他是知道的,不可能这么一点就醉得如此不省人事,况且,醉酒的人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鼻息微弱,脉搏也已经微不可察。
“来人!快来人!”沈昀焦急地呼喊着,可这偌大的府衙却像没有人一般,方才的小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一阵突兀的笑声传来:“将军还是别费力气了,他不会醒的。”
沈昀抬首,薛进从花厅另一侧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方才送酒的小厮!“是你?!你下了毒?!”
薛进故意皱眉道:“将军这话说的,苏固方上京之际,自知罪孽深重,愧对陛下,因此羞愤难当,畏罪自杀。您说这与我何干?”
“你!”沈昀猛地站起来,一时气血上涌,难以支撑,只能用手扶着桌子。“陛下都没将他定罪,你怎么敢?!”
薛进一脸的不屑:“将军莫不是以为上京以后,他还能有命活着?如今这样还能免了他牢狱之苦,岂不是痛快些?”
“你!”沈昀抓起桌上的酒杯掷过去,可是胳膊却使不上力气,被薛进轻巧地躲过了。
薛进挑衅地向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没想到你沈昀不知好歹,教出来的儿子也是个不识抬举的,带出来的兵更是不知天高地厚!既然都不愿为我所用,那你们的下场便都和他一样!”
沈昀听他竟拿沈昱庭出言威胁,再也忍受不住,用尽全身力气上前,一脚把薛进踹倒在地。
“你,你要干什么?!”薛进万万没想到沈昀中了毒竟还有如此力气,他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气急败坏地朝那个小厮喊道:“你是死人吗?!快去叫人!沈昀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