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刚过,顾南越便醒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先去探沈昱庭的额头,摸着体温逐渐正常,这才放了心,又慢慢坐回床边,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床脚有人,差点一脚揣上去。
陈诚睡得正香,毫无察觉,顾南越怔愣了好一会儿,努力回想昨夜的情形,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暗暗决定从此对林大夫要更加恭敬才行。
不过多亏林原的那一碗药,顾南越果然觉得比昨日好了很多,于是一把拉起地上的陈诚,把他扛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再回到房里,顾南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轻轻坐回床边,看着逐渐好转的沈昱庭,心中百感交集,自他遇到沈昱庭的那一天起,他们便形影不离,一起读书明理,习武射箭,一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沈昀更是待他视如己出,那是他最怀念的少年时光。
几年前的一天,内官薛进奉命巡视京郊大营,作为陛下跟前的红人,薛进荣宠盛极,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鞍前马后,小心翼翼地奉承,他本以为这次也会被隆重迎接,还盘算着如何趁机敲打拉拢沈昀。谁知到了军营,却见沈昀如往日一般练兵布阵,并无丝毫准备,薛进觉得受尽冷落,心里很是忿忿,由此认定沈昀对他不敬。
果不其然,后来薛进回宫颠倒黑白,将此番巡视添油加醋上奏给陛下,隔日沈昀便被罚了三个月俸禄。自那之后,他明里暗里没少给沈昀使绊子。
顾南越心里清楚,沈昱庭早晚要征战沙场,于是不免担心有朝一日他也会在薛进手里吃暗亏。而那时的他,刚刚理清自己对沈昱庭的情愫,正不知如何是好,思虑再三,索性走了科举之路,一心只想守护沈昱庭的天高海阔。
“你守卫国土,我守护你。”顾南越说不出口的万千情意,便都寄托在这简单的一句话里。
“阿越..”
恍惚间,顾南越似是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唤,他紧紧拉着沈昱庭的手,凑近了才又听到那熟悉的“阿越。”
顾南越喜极,眼泪滑落也毫无察觉,只慌慌张张跑出去喊人。
“林大夫!林大夫!”整个小院都能听得见他的欢喜雀跃,林原看到他时,他眼角的泪还没干。
“林大夫,阿昱醒了。”
林原一刻不敢耽搁,赶紧跟着他过去,到那一看,沈昱庭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唤他名字已经有所回应,高热也退了不少,她终于松了口气:“我去把药端来,你喂给他喝。”
“嗯。”顾南越忙不迭点头,那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临近傍晚,沈昱庭终于悠悠醒转,屋内烛火昏暗,他睁开眼睛便看到顾南越憔悴的脸,只一双眼睛亮的如同黑夜中的星光,出神地望着窗外。
他死里逃生,彷佛大梦一场,如今醒转不知身在何处,可看到顾南越的脸,他便觉得如此安心,以至于他也不想出声,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景,享受一室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顾南越终于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温柔的眸子,他惊喜地叫出声:“阿昱?”
“阿昱..”这一声又似是有满腔的委屈要诉说。
沈昱庭看他脸色变得如此之快,不禁笑开:“阿越,你瘦了。”
顾南越这才想起什么,起身去厨房端来一碗粥,扶着沈昱庭慢慢坐起身,然后一边吹凉一边往他嘴边递过去:“林大夫交待了,若是你醒了,先喝些白粥,你已经昏迷四天了。”
“对不起,阿越,让你担心了。”
顾南越没有说话,待一碗白粥见了底,他才轻声开口道:“阿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么?”
“嗯。”
“那时外祖家出了事,母亲难以接受随之自尽,没多久顾侯便把我过继给长房伯父。”
此时顾南越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亲手撕开自己的伤疤,沈昱庭不忍他再继续,想要阻止,却被他抢先道:“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府里,几乎半年多都没怎么说过话。那日除夕,府里下人都躲到一旁吃酒去了,很热闹,却与我无关。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后门那里,于是我便坐在那想,人究竟为何要活着,周围越来越冷,越来越暗..”
“顾南越。”沈昱庭看着他的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下去,心如刀绞,再一次出声阻止。
谁知顾南越毫不在意地笑着道:“然后,你就出现了,你朝我走过来,同我说话,我的昏暗世界里,一下子就有了光,那一刻我觉得似乎还有努力活下去的意义。”
“阿昱,这世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除了你。”
经此一事,顾南越终于有勇气把藏在心里的话宣之于口。
沈昱庭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抒胸臆,心口莫名涌起一股暖流,像极了当初在宁州两人同床而眠时那种怪异情愫,“阿越,你..”
顾南越直勾勾地看着他,期待他的回应,却听门口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动。
“是沈将军醒了么?”萧衡带着林原进来,看到沈昱庭醒转十分高兴。
“殿下。”沈昱庭欲起身行礼,却被顾南越先萧衡一步按住。
“殿下恕罪,阿昱暂时不宜起身。”
萧衡毫不计较,他随意坐在窗前椅子上,反倒有些心照不宣地笑笑:“还是顾大人心细,不过顾大人还是先让林原为将军把把脉吧。”
顾南越这才发觉他把沈昱庭挡了个严严实实,林原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于是赶紧让了地方,一脸关切地看着:“怎么样?”
“沈将军福泽深厚,又有顾大人精心照看,想必很快便能痊愈了。”林原向来清冷,揶揄起人来也一本正经。
顾南越听到她说不日便能痊愈,便只顾着高兴了,一时竟没听出话里话外的调侃。
可沈昱庭却是听得明白,怕被他二人看出窘态,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沙月如今是何情形?”
萧衡坐直了回道:“一切安好,沙月愿与大周修百世之好,为表诚意,他们将进献宝马五十匹,使臣已将国书送往京城,想必很快便能有结果了。”随后他又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之前听从二位建议,鼓励百姓回迁凉州,起初他们也是十分乐意的,可前些日子宁州守军赶赴岩城,沿途百姓不明缘由,传言战事将起,许多已经打算安定下来的百姓又起了南下的心思,怠于耕作..我今日便要去凉州澄清流言,安抚百姓。”
听了这些,沈昱庭挣扎着要起来,若是不能安抚百姓,不光是春耕所做的一切便都将付诸东流,长此以往,百姓更是没有信心再在这里生活下去,没有百姓,没有田地,巩固国土该从何谈起。
顾南越忙按住他,示意他安心,转过身对萧衡道:“其实百姓的担忧不无道理,若要大家心甘情愿留在此地,必要使其有地可耕,有粮可食,有衣可穿,有国可依。陛下派阿昱镇守西北,军队或许可在凉州驻营,一则,彰显我军守卫这片土地的决心,安抚百姓;二则,军队平日练兵,闲时屯田耕种,不仅可免百姓负担,还能确保军队自我供给,尤其在战时。”
萧衡眼前一亮,站起来拍手称赞道:“此举甚好,此举甚好。”
顾南越拱手道:“臣斗胆,若是此举可行,还望殿下能免除百姓两年的田租,只需向官府缴纳一年总收成的三成粮食作为赋税,如此一来,想是大家回迁意愿能强一些。”
“好!以顾大人之才,屈居宁州,是不是有点可惜了。”萧衡也知顾南越与顾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听说顾侯当时其中的周旋,着实替他觉得可惜。
谁知顾南越浑不在意:“殿下谬赞了。天地广阔,我不过是沧海一粟,”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沈昱庭,笑着道:“且宁州于我而言,最是自在合适。”
萧衡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心下了然,便也不再提,开口向他们告别:“既如此,那我便先行一步去凉州,至于驻营一事,我会尽快奏请陛下,沈将军可在此处安心休养。”
饶是沈昱庭再心急如焚,如今也只能乖乖休养,因为林原临走时半真半假地威胁他:“将军若是还想再上阵杀敌,沙场点兵,就只能安心静养,否则神仙难医。”
三日后,沈昱庭再也忍受不住,“阿越,我想沐浴。”
他早前回来时满身血污,虽然顾南越已经帮他擦拭过了,可这过了几天,仍然觉得浑身不适。
若是平时,顾南越定是早就嬉皮笑脸地过来了,可是现在这情形,他不得不再三衡量:“可你身上的伤..”
“没事,都结痂了。”
“那也不行,我去烧水帮你擦洗。”
“..行。”
一炷香之后。
“你怎么不走?”热水都备好了,顾南越还赖在房里,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是我帮你沐浴。”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虽说他们早已同榻而眠,却也没有如此“坦诚”过啊?!
“林大夫说了,你这伤口需得多加小心,万不能再撕裂了。”顾南越一边说,一边给自己脱得只剩一件单薄中衣。
“你..”沈昱庭心知拒绝无用,索性心一横,**着上身道:“来吧。”
可与他想象中不同,顾南越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极尽温柔小心,一点一点帮他擦洗着背后,半天竟没听到他说话。
“阿越?”沈昱庭背对着他,试探着叫道。
“疼么?”顾南越突然出声,却是问他疼不疼,沈昱庭身上的伤有深有浅,几乎都已经结了痂,每一道都清清楚楚地刻在他的心上。
沈昱庭听出他话里的关切,反过来想要安慰他:“早就不疼了,你我自小习武,受伤还不是司空见惯了的,你放心。”
顾南越抬起头,在沈昱庭的背后,颤抖着说道:“可是我好疼啊,阿昱。”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在沈昱庭醒来之前,他困极了也不敢睡,眼睛一闭便全都是沈昱庭模糊的脸,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也没有人知道,沈昱庭身上的伤,他明明连细看都不忍,又是怎么强忍着痛苦去一点一点擦拭处理的。
他真的,比谁都心疼。
沈昱庭轻轻地拍了拍顾南越的手,正要劝慰他,却突然感觉到,微凉的肩头上有一处温热柔软轻轻落下,那是..?
那竟是顾南越的双唇,他瞬间身子僵硬,惊愕出声:“阿越..”一种奇妙的感觉浮上心头,脖颈后传来的急促喘息更是让他燥热难忍。
他忽然转过身去,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火热的情意。
顾南越一脸的惊喜,他再也不用克制,放肆地吻了上去。
日落时分,热水的氤氲散去,屋内一片狼藉。
顾南越侧身躺在床上,笑意荡漾开来:“满意么,阿昱?”
沈昱庭浑身酸痛,瞥了他一眼道:“看来顾大人在京城时确实学了不少荒唐事。”
顾南越大声笑了笑,挑眉道:“只要你高兴,我学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