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城。
初九这日,城中万人空巷,沿街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夹杂着阵阵欢声笑语,一同响彻在兰城上空。毕竟,王子娶亲,将军嫁女,这仪仗场面寻常难得一见。
人们的目光追逐仪仗而去,锣鼓声渐行渐远,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无人在意城门口早已换了守卫,也无人注意跟在各府官眷进宫的人群中,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泰和殿前站满了观礼的官员和家眷,人人屏气凝神,静待王子和王妃的拜天地礼。
“吉时到!”
“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皆举目四望,寻找这声音的来处。
然而让他们惊讶的是,竟然是失踪多日的敏敏公主,盛装打扮,自殿内缓缓走出。
“是敏敏公主?!”
“公主怎会突然出现?”
“公主这是做什么?”
原本安静的人群不明所以,立刻变得嘈杂起来,谁都瞧得出这其中的蹊跷,惊讶过后,气氛开始变得诡异,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僵持住了。
恰在此时,史明往旁边迈出一步,打断了众人的猜测,只见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见他如此,丞相一派的人心里忽然就有了底,率先跟着跪下,其他人心里虽各有筹谋,却也深知此刻不能多言,只能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你..”尉迟康不可置信地用手指着敏敏,他万万没想到敏敏孤身一个女子竟逃过了多日来的搜索,如今竟还出现在这里。
“怎么,兄长见到我不高兴吗?”敏敏明知故问,笑得天真,眼睛里却是冷若冰霜。
尉迟康此时也冷静下来,向前一步阴恻恻地笑着道:“我竟不知你有如此能耐,是我小看妹妹了。”
“敏敏?”韩家姑娘的脸被大红盖头遮住,她察觉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自觉开口叫道。
敏敏的身形顿了一顿,随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台阶前,展开手中卷轴,向着众臣宣告:“陛下有旨,尉迟康违背圣意,私自调兵,即日起,禁足王府,不得擅离。”
尉迟康怒极反笑:“圣旨?笑话,你假传圣旨又该当何罪?”
敏敏笑着道:“怎么就不能是真的呢?”
尉迟康走上前,在敏敏耳朵边咬牙切齿道:“莫不是妹妹以为拿着一张不知真假的圣旨,就能号令群臣,让我言听计从了?”
敏敏转过头,不急不徐道:“这圣旨里没有提你弑君篡位的事,已是给你留了脸面了,不要不知好歹。”
尉迟康自信满满地喊道:“哈哈哈哈,威胁我?你先活着离开宫里再说不迟!来人!”
然而,和他料想的不同,原本应该召之即来的内卫毫无踪影。
“你?!你做了什么?”
“兄长你看,”敏敏笑嘻嘻地指着身后政和殿的方向,尉迟康顺着望过去,却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穆将军持剑而立。
尉迟康终于知道为什么敏敏敢如此大胆,为什么该出现的内卫没有出现,为什么..他猛地抬头问道:“父王..?”
敏敏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一字一顿道:“托你的福,父王身体安康。”
“不可能,还有谁,还有谁在帮你?”他不信这一切都是敏敏的手段,震惊之余瞥见了台阶下的史明,忽然就恍然大悟:“是丞相?哈哈哈哈哈,好,不错。”
即便如此,尉迟康心中仍有一丝侥幸,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应该不会有人察觉,于是不死心道:“我已经派人已经前往北狄谈判,若是我出事,北狄大可汗必会认为是沙月在戏耍他们,到时北狄铁骑来兴师问罪时,你们终究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敏敏冷冷地看着他,轻笑出声:“忘了告诉你,与大周修好的国书此时已经在送往中原的路上了,兄长就不必忧心了。”说罢,敏敏抬手示意,立时便有士兵列队过来,“兄长请吧。”
“怕是你们承受不了北狄人的怒火,整个西州都将陷于战火之中!”尉迟康的左右都被人架着,仍然大喊着威胁。
敏敏慌忙叫住他:“慢着!”
尉迟康有一丝得意地转过头,却见敏敏先是佯装惊讶,到了他跟前忽然笑开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托雷,不会回来了。”
尉迟康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明白敏敏说的是什么意思,没等他再说话,侍卫便强行把他拉走,他只能挣扎着喊道:“不可能!不可能!尉迟敏敏!你通敌卖国!”
“你!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
“拖走!”
“敏敏。”一直没有再出声的韩亦姝自己掀了盖头,一脸的惊慌失措。
敏敏终究不忍心,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径直走过她身旁,淡淡地开口道:“这桩婚事礼未成,你若是不想同他一起,我会求父王准你回韩家。”
良城。
这已经是沈昱庭重伤的第三日,前两日虽说昏迷,好歹还能在迷糊中将药喂进去,今日凌晨竟忽然起了高热,牙关紧闭,滴水不进。
“阿昱,阿昱。”顾南越焦急地呼唤着,这几日他高悬的心从未放下过,一直守在床前。
“顾大人,林原回来了。”肃王从外面推门而入,身后是风尘仆仆的林原。
“林大夫,你快看看,他凌晨忽然起了热..”看到林原,顾南越似是看到了希望,慌忙起身给她让了位置。
林原手上的动作很是利落,三两下除掉胸前包扎的布条,眉头紧锁,她看了看身后站着的顾南越,又把眼神投向萧衡:“殿下,不如先带顾大人出去。”
“为何?”
“伤口恶化了,我现在需要用刀将伤口表面腐肉剜去..”
没等林原说完,顾南越便懂了她的意思,想必是这过程极其痛苦,除了大夫,旁人怕是难以承受。
“无妨,林大夫,我守在这里还能帮得上忙。”顾南越语气和缓,却极为坚定,心里默默道:“这疼,我同他一起受着。”
林原还欲再劝,只见萧衡冲他摇摇头,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随他去,“那你把烛火拿过来,殿下出去等着吧。”
萧衡点头应了声,随后又交待道:“你仔细着些。”
“嗯。”
只见林原麻利地拿出刀子,在烛火上反复烤了几遍,然后极快地切除了伤口上的腐肉,就这么来回多次,每一刀都清清楚楚地划在了顾南越的心上,他一手端着烛火,另一只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攥着,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极力地压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
不多时,林原又重新包扎好了伤口,起身一边擦手一边道:“好了,今夜若是能退了热,明日应该能醒过来。”
顾南越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弯腰拱手,向林原行了大礼:“多谢林大夫。”
林原趁机飞快地拉过他的手搭了脉:“顾大人,再这样下去,只怕沈将军还没醒,你也要倒下了。若是你执意守在这里,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碗药,喝了再照顾沈将军吧。”
顾南越微微一笑:“好,多谢林大夫。”
林原微微屈膝,径直走出去煎药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她果然端来了一碗药,看着顾南越喝下才放心离去。
不过她这次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外等着,一同站着的还有萧衡和陈诚。看时候差不多,林原轻轻推门进去,果然,顾南越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林..林大夫,你给顾大人喝的什么啊?”
“不过是让他好好睡一觉罢了。”林原回答地有些轻描淡写:“你还记得沙月王中的毒么?就是这个。”
陈诚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在他心里,医者治病救人,竟还能如此行事?心中庆幸平时对林大夫恭恭敬敬,并没有得罪之处。
萧衡看出了陈诚的慌张,又看了一眼严肃正经的林原,颇觉好笑,开口吩咐陈诚:“去搬一张躺椅,就让他在旁边睡吧。今夜你就在这里替顾大人看着些。”
“是。”
安顿好顾南越,萧衡和林原才一起出了门,月亮初上,夜空泛着淡淡的蓝色。
两人走到内院中庭,萧衡停下脚步问道:“你有把握么?”
“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过沈将军吉人天相,自有上天庇佑,应该没事的。”说话间她忽然想起顾南越,不由地笑着道:“就算是到了鬼门关,怕是顾大人也能把他拉回来。”
萧衡点点头:“万幸顾大人及时找到了他,不然的话,怕是这会儿神仙难医了。”他还记得前日刚看到他们二人时,一时竟分不清他们究竟是谁受了伤,顾南越浑身都染了血,沈昱庭更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听陈诚说,顾南越一路抱着沈昱庭,好似怀里的是天地间难寻的无价之宝,谁都不让碰,那眼神更像是护崽的老虎一般。不知怎得,萧衡竟深深地羡慕起他们二人,彼此都能把对方视若珍宝般护着,放心的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予另一个人。
想到这儿,萧衡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对着林原轻轻道:“过几日,想必这里的事就该传到京城了,怕是没有多少安稳时日可以过了。林原,你..要不要回扬州?”
他知道,若是京城里那两位知道了他与沈昱庭来往密切,必然不会放任不管,明里暗里定会有所行动,届时他身边的人便首当其冲,林原一个姑娘家,没有自保能力,他有些害怕失去她。
林原知他心中所想,经过沙月国父子的事,她丝毫不怀疑京城里那两位会对萧衡下杀手,毕竟皇位上只能有一个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林原轻轻笑开,她本气质清冷,这一笑不知平添多少温柔,“你不用担心我,我原也不是深闺里的弱女子,再说我在这也不是一点用没有..”
“我不是说你没用..”萧衡慌忙解释。
林原笑意更深:“我知道,我是说我要留在这,”萧衡正欲开口,林原抢先道:“我不知道能陪你走多远,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但是这一路上,我想陪着你一起。”
萧衡一时呆楞住,眼眶有些红,他一把把林原拉进怀里:“谢谢你。”心里却暗道:对不起,也许我不该把你从扬州带到京城,有朝一日,我定会还你父亲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