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视线与你平齐,蹲在你的身前,像一只沉默坚韧的大型杜宾。
他的精神体是什么样的呢,你突然有些好奇。
会是海洋类的么,还是什么呢。
你在他身上几乎感受不到哨兵们深入骨髓的狂乱和躁动,沉稳平和的不像是一个哨兵。
毕竟你接触的哨兵中,无论年纪大小,无论他们再怎么掩饰,那自灵魂深处诞生的暴戾和接近癫狂的混乱总会在各种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哨兵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你恐惧,你时常觉得自己只是安抚不稳定因素的工具,为哨兵们疏导后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所以,眼前的这位哨兵平静的姿态轻而易举地赢取了你的好感,不然如何解释呢,你甚至在纠结如何开口拿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但是,你要如何开口呢。
沉默在你们之间静静地流淌,你看见对方垂在在身侧,被黑色特殊材质手套包裹的指节蜷缩勾动。
对方仿佛是犹豫了几下,最终伸出手,那被黑色勾勒出宽厚线条的手掌落在你的头顶。
他轻轻的抚着你的头顶,微微用力但克制的力道摩挲抚动,像是要平息你所有的不安和后怕。
视线被阴影遮挡,头顶是和煦的热意。
“别怕,别咬自己,你做的很好,没有把后背暴露出来。”
仿佛平静的湖里被扔下巨石,突然炸裂的岩浆裹挟着经年累计的火山灰烬,它们涌上天空又快速坠落,奔涌着冲向地面摧毁大地。
你睁大了双眼,耳边只余嗡鸣。
他在说什么?
他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你无法理解地看着对方。
谢淮被你的反应伤到,他收回手仿佛隐忍着什么一般闭上眼又睁开。
他说:“抱歉,冒犯了,林夷向导的意识很好,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只要没有将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就总有一线生机。”
不要再说这句话了!
难言的焦躁在胸口膨胀溢出,像是有什么要冲破而出。
乍起嗡鸣声的退去,低沉但温和的声音于焦灼间与无数个声音重合,混一起发出混沌的余音。
仿佛有一把带着倒勾的大锤,突破了你的精神屏障,又在划开的瞬间用倒勾撕扯,拽下更多的精神碎片。
你好像听见了更多的声音。
“别怕,哥哥回来了。”
“永远不能将后背露给敌人,记住了么”
“别哭,是哥哥的错,一一,做的很好,没有把后背暴露出来,是的,一一很棒。”
“不会的,哥哥永远不会离开的。”
“好,哥哥发誓。”
是谁在说话,是谁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脑子里。
好想吐,好想吐。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你死死地抓住对方的手臂,仿佛只要拽着对方就能让这个声音停下。
你应该说些什么,却在颤抖中发不出任何音节,发出的唯有含混的呻吟。
好疼。
好疼。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能听到我的声音么,林夷向导?林夷!”
焦急不复沉稳的声音在你的耳边响起,却仿佛来自虚无飘渺的云端。
你努力将视线聚焦在那在上下说着什么的薄唇,试图辨别字眼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却于下一秒被几乎是将头颅劈开的剧痛锤击得失去思考的能力。
头好疼。不要说了。
好疼,放过我。
放过我。
“别怕,别怕,我在,我们去找医生,医生马上到了!”
是谁在横抱着你在拼命地奔跑。
是谁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医生。
是谁在一遍一遍祈求。
你于依稀中感受到颠簸,浑浑噩噩地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
有人用力地握住你的手,大力得像是要将你的手嵌进他的指骨,仿佛你们本来就是同一棵树上的两道年轮,小的那道被大的紧紧拥着环抱,那是无法磨灭的痕迹,亦是无法逃离的宿命之环。
“别怕,不哭了,不哭了,会没事的。”
啊,我哭了么。
不,我没有哭,我只是太痛了。
哥哥说过,我自小就不会哭泣。
所以,一定是看错了。
你模模糊糊地想着,彻底陷入了意识的混沌。
不应该叫医生的,哥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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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诊疗室内,全息生命体征监测系统的投影在空气中上下浮动,精神粒子雾化治疗舱正在运作,柔和的蓝色灯光随着治疗舱嗡嗡的声响一闪一闪。
治疗舱里的人蜷缩着,仿佛陷在一个醒不来的梦里。
谢淮站在治疗舱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他寻找了多年终于近在咫尺的人,心里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这是他的妹妹,可是他的妹妹改名换姓,已经不再记得他。
她现在是林夷,不是他的一一,她也已经不需要他了。
治疗舱内的人仿佛承受着痛苦一般,不安的动着,将自己蜷缩地更小,她被散落地黑发环抱,也因此受长发纠缠。有一缕黑发落在苍白的脸颊,像是不详的黑羽落在雪上。
男人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拂去那缕长发,却又在指尖触及治疗舱壁上时顿住。
他收回手,垂眸看着桌上医生拿来的报告,上面清晰的写着:
大脑活动异常,额叶和颞叶区域出现高频波动,精神力场异常活跃,能量波动剧烈,且无法有效自我调节,无明显器质性疾病,疑似与过往精神海创伤有关,可能由特殊创伤触发点引发,建议……
男人的手缓缓划过报告上加粗的“精神海创伤”黑色字样,两个音节从他的舌尖呢喃而出,声音低地几不可闻,宛若一声叹息。
“一一”
那人说道。
你仿佛被什么人呼唤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着你不断下沉,仿佛要沉到深不可见的海底。
你好像做了一个,梦里极黑极冷。
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甬长道路,两边是于黑暗中窥探着你们的静默黑影。
有个人背着小小的你在寂静的黑夜里奔跑,他急促地喘息,双手用力地托住你不停地跑着,仿佛你们身后有追捕的巨兽,他只能带着你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有出路。
你的鞋子早就在逃亡的过程中掉了,光着没有穿袜子的脚在冷风中一抖一抖,但是你并没有吭声,只是更紧地抱着那个青涩、不算有力甚至有些瘦弱的背上。
你小小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身下之人滚烫的心跳声穿过了胸腔、透过了骨血,传到你紧紧贴着那人的侧脸,涌进你的茫然不知的心里。
你不怕的,你有哥哥。
有哥哥,你什么都不怕。
“哥哥”
你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
随着你的惊醒,治疗舱的仓壁缓缓打开。
你于恍惚间,看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向你走来,他宽广的肩膀在你的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将你完全的笼罩起来。
失焦模糊的双眼适应着光线,终于能看清周围。
你发现自己坐在治疗舱里,旁边站着是救过你的谢淮哨兵。他手里握住一份纸质报告,用一种种沉默却仿佛抑制着什么的目光注视着你。
你愣愣的看向他,又将视线转向他手中的报告。
他并没有把报告递给你,反而是沉默了一瞬,将报告折叠放在自己的口袋中。
“你醒了,医生说你这段时间太累了,可能是因为异化哨兵的袭击事件引发了你精神海的波动,需要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
他这样说道。
你还隐隐作痛的大脑让你反应有些缓慢,你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变成了喃喃的感谢。
“啊,好的,谢谢你谢队长,麻烦你送……”
你的感谢还未全部说出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诊疗室内的大门被用力推开。
冷风随着被打开的门涌进,随之而来的是散逸于空中冰冷但熟悉的精神粒子。
坏了。
你急忙扭头看去。
来人瘦削修长,赤色的双眸眼神淡漠,对身后追赶着他的步伐的医生充耳不闻,他走到你的身边,礼貌的对站在你身边的哨兵颔首后,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你。
在那迫人隐含戾气的审视目光下,你下意识地躲了躲,喃喃道。
“哥哥,抱歉”
来人是你的兄长,林涟。
“林上校,林夷向导的身体没有大的问题,您不必特别担心……”气喘吁吁的医生擦着汗,终于赶了过来。
林漪伸出手,打了个手势,打断了医生的话,视线始终凝在你的身上。
你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划过你的脸一路向下探寻,仿佛一条冰冷的蛇游走在你的身上,让你更加不自然的掐住手心。
你应该说些求情的话的,但是有其他人在,你下意识地不想这样做,只能抿着唇,妄想着也许你不开口就不用被带回家。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挡住了你的兄长的部分视线。
你抬头望去,是谢淮,他半挡在你的身前,隐有与林涟对抗之势。
他的动作极大减轻了你被审视的压力。你诧异地注视着谢淮地背影,有些恍惚又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挡在你的身前。
你听见林涟轻笑了一声。
“谢团长,谢谢你对我妹妹的慷慨救助,改天我一定会登门致谢,但现在我要带我的妹妹回家了。”
说罢,他绕过谢淮,将你一把从治疗舱中打横抱起,微凉的双手钳住你的腰肢,向着他身体的方向紧紧箍着,几乎到了让你皮肤筋骨感到疼痛的地步,不给你任何说话和挣扎的机会。
你没有吭声,只是握住林涟的衣领,甚至扬起一个软和讨好的笑容。
但很快你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被林涟抱着转身向外走去时,你看到了谢淮。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望着你,仿佛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压在他的身上能将他折断般,带着灰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你。
让你心的莫名的抽痛。
诊疗室的大门被关上,隔绝了你们的视线。
“妹妹,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用刚刚的目光看着别人,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湿冷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
你打了个冷颤,收回目光,闭上眼温声说“好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