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室里,电子播报一次又一次地响起。
终于,屏幕上不停闪动的红光吸引了你的目光,将你从疲惫中唤醒。
你听见冷静无机质的声音响起:
“林夷向导,今日下午第二位疏导哨兵已在门外等待您的接见…”
你晃过神来,近期预约的哨兵人数多了不少,你不该走神的。
但不知为何,你总是对自己的名字不习惯。
即便被这个名字称呼了很多年,还是时不时会有些恍惚。
林夷,这个名字就是你么?
你摩挲着桌上的钢笔,看着钢笔金属外壳上映出的模糊的你,按下桌上的门禁按钮。
你以为自己的症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但是与儿时一样,你还是时常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看起来格外的迟钝。
希望你刚刚的出神没有让预约的哨兵等得太久,你看着缓缓升起的大门,有些抱歉地想到。
三道防御系统陆续放开,恒温的向导室内涌进了一阵冷风,一位身着哨兵制服的男性,步履不稳地走了进来。
你调出直到获得你许可,才会显示在光脑中本次疏导哨兵的相关资料,对照着光脑中显示的信息开始上下打量了起来。
就像中医师那样,望闻问切,治疗过程中望为第一,合格的向导会严格遵循“望闻问切”的顺序。
透明的光屏上字符明灭,你很快抓取了关键信息。
本次疏导对象:丹.特纳
年龄:29岁
服役时长:9年
精神等级:B
疏导次数(累计):13次
9年,一个可称得上关键分割线的时期,而且这位哨兵疏导的次数很难称得上低,尤其是在向导素用于普遍安抚哨兵精神状态的后战争年代。
你心里一边评估着,一边看着比对着照片上虽然带着控制环但爽朗健壮的模样,眼下的男性头发乱糟糟、双眼亢奋通红,控制环应该是通过白塔检查后就已被取下。
不太妙的是,他虽然极力克制着自己,但走路姿态仍然僵硬,像是一个被牵引的人偶。
看样子,这次被随机到的是个不太轻松的疏导任务,你打起精神,微微坐直了身体,进入假面微笑的工作状态。
“丹.特纳先生请坐。” 你给了对方一个手势,引导哨兵坐在你对面的椅子上上,然后按下桌上另一个按钮,随着向导室的大门落下,你正式进入工作环节。
哨兵胡乱地点了下头,并腿坐下,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腿上,大拇指焦躁地摩擦着。
“您的睡眠不太好么?”你状作闲聊地问道。
“是的,最近睡的很不好,每晚每晚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有数不清的影子在晃动,完全睡不着。”哨兵一边低喃着,一边用力地按住太阳穴,脸上的肌肉抽搐抖动,似乎头疼的厉害。
“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将您的精神体放出,向导室的精神粒子会对您的精神体有帮助的。”
“哦,哦,好的,我这就放它出来。”一只鹰类精神体出现在向导室。
你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没精打采的鹰隼,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很奇怪,精神体没有紧挨着它的主人,也没有试图向你靠近。
“自半个月前从战场上下来就这样,一开始还能睡着一会儿,还不严重,现在完全睡不着,一点睡不了,这么多天,完全!睡不了一点!开的药完全没有用!检查也都是正常!”哨兵痛苦地抓住头发,情绪也激动起来。
你冷眼观察着哨兵的一举一动,敏锐地发现污染的味道,变浓了。
这个浓度,和精神体上异化的程度不太一致……
而且,明明哨兵低着头,但是你莫名地觉得他的视线仿佛越过眼眶,在头发的遮挡下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你摩挲着钢笔的金色笔帽,将钢笔握在手心,假装站起去拿左手边的茶杯。
果然,哨兵的头下意识地偏向了你站立的位置,但仍然低垂着头。
一种莫名的惊悚的感觉。
你按捺住心中的异样,收敛神色,宛若一切正常般将精神立场布满整个向导室,向导室内的精神粒子瞬间翻了一倍。
奏效了。在更为厚重的精神粒子的压制下,哨兵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平和回缓了一些,他不再抓挠着头发,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也许是你的错觉,你继续引导问道:
“这次清理的任务格外艰难一些是么?”
你需要确定更多可能引起精神力污染的信息,从而确定关键的精神力污染区。
从疏导学派上来说,你更习惯精准、温和的手术刀疗法,并不喜欢靠等级压制暴力进行精神力清洗,一是后者会对哨兵造成痛苦,二是需要一些身体接触。
而身体接触,是哥哥绝不允许的……
在存在等级差的精神力场的压制下,哨兵的反应慢了许多。
他恍惚了一瞬,然后磕磕绊绊地说道:“不算特别艰难,很成功,我们,不不不,很惨烈,不对,我们大获成功,不……”
情况不对。
按理说,进入白塔治疗的哨兵都是经过检测的。
想要摘下控制环得到白塔向导的治疗,必须经过 5 重检测。
但是,眼前这个哨兵对半个月前的事情记忆错乱,以及那个理应对向导表现出亲近之意的精神体,现在也仍然毫无反应的蹲在墙角。
会不会是你大惊小怪了一点,就在你犹豫的摩挲着钢笔光滑的笔身,那种诡异的被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么……向导也会有错觉么……
但很快你就意识到不是错觉。
因为,你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奇怪的蠕动的,仿佛骨骼、肌肉蠕动撑开生长的声音。
心脏突然剧烈的收缩跳动,血液被剧烈的挤压、上涌,你的手脚开始发冷,握着钢笔的右手微微颤抖。
好奇怪,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害怕,就仿佛是生物本能的预警……
不能再拖了,你仿佛不经意地勾住钢笔的尾端,钢笔的尾端重重按下。
你控制着声音努力与刚才一般无二,但是一开口你就发现声音的干涩和颤抖。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先休息下,您看到中央的那台治疗舱了么,先躺进去休息一下吧。”你掐住手心,刻意柔和了声线,施加了极轻微的精神暗示。
你的暗示起作用了。
哨兵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转过身踉踉跄跄的往治疗舱的方向走去。
你屏住呼吸,耐心的等待着哨兵离治疗舱越来越近。
还有五步、四步、三步、两步……只差最后一步。
眼见着哨兵就要走进舱室,这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哨兵突然诡异的扭过头,强行扯动嘴角咧出一个微笑,口轮匝肌上下抽动,他的眼睛比方才更红,像是蒙上一层血腥,他说道:“向导大人,我会好起来的,是吧?”
你的心一沉,面上却不显。
“当然,丹.特纳先生,我处理过很多这种情况,在向导室的治疗舱内您一定会安睡的,等您醒来,再对您进行疏导的效果会更显著,失眠症状也会根除”,你微笑着说道。
“是么,向导大人,您为什么不放出您的精神体,疏导不都是需要的么”,说话间,他的头已经扭成一个正常人类所难以达到的程度。
你装作一切如常,仿佛没有发现他的一场,表情是向导应有的亲切,笑容和煦又专业,只是勾住钢笔的手指更加颤抖。
还差一点……
“您不屑于放出精神体跟我们这种低劣的哨兵接触?”他上下舔着嘴唇,鼻翼兴奋地翕张,咧起的嘴角越来越大,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还是您,发现了,什么……”
他的嘴角咧到极致,涎水争前恐后流出,使得声音更加含混不清。
危险在逼近,你瞬间觉得不妙。
可是还差一步,就差一步!就是这一步,宣告着你刚刚的计划失败了。
刹那间,哨兵全身大面积扭曲异化,咆哮着向你的方向冲了过来。
你的大脑在拼命报警尖叫,身体在急剧升起的恐惧下动弹不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你下意识想转身向着背后窗户的方向跑去,脑中却突然划过一道急促的声音。
绝不能将后背暴露出来!
你的脑海中闪过这句话,仿佛有人无数次的叮嘱过你,露出后背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让你硬生生停住动作。
余光扫过墙角,你一把扯过左手边的落地灯向着哨兵砸了过去。
你知道这落地灯挡不了多久,只能寄希望于及时敢来的执勤队,多拖延一点时间就好。
快一点快一点!
你忍不住暗暗祈求道,可是白塔内承平已久,执勤队的管理已经松散……
扔去的灯只是让哨兵绊住了一瞬。
他已经形变看不出形状的双手一挥将落地灯金属钢管劈开,眼见着马上就要跨过桌子扑过来。
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供你砸,你掀不动这台办公桌,只能闭上双眼,等待命运的判决。
“嘭!”
突然,震天的巨响从门口传来,向导室内警报此起彼伏,发出尖锐的爆鸣。
哨兵被这声音吸引,一时顿住,扭头向门的方向看去。
你向着声音的源头看去,硝烟弥漫中出现了一群黑色的身影。
有人来了!
是执勤队!
全副武装,带着黑色面罩的一群人破开了大门。
你还没看清动作,就见领头的一个高大黑色身影一闪。
异化的哨兵瞬息间被黑色紧身制服下肌肉紧绷鼓起的胳膊提到半空中,被掐住咽喉后在空中拼命挣扎,被毫不留情地重重贯到地上。
强大的精神力场压制下来,异化哨兵在地板上呻吟着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顷刻间形势颠倒,其余的队员见状立马围了上来,进行收押压制的收尾工作。
领队向后退了一步,腾出空间肃立在一旁,于人群中极具压迫感的注视着收押工作的完成。
直到收押完成后,他点了点头,其余人员接到指示立即带走异化的哨兵鱼贯而出。
眨眼间,向导室内只剩下你和领队。
你看着于顷刻间被制服的困境,被提起的心骤然松下,腿上一软,支撑不住的就要滑落在地。
这时,一个有力的胳膊突然扶住了你。
你下意识看去,是那个被黑色制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领队。
他不知何时走到你的身边,沉默间,他的一只手从你的膝窝穿过,另一只手揽住你的腰微微用力。
你只觉视线突然晃动,眼前一花,你的身体骤然失重,被握住紧紧贴向一个炙热坚硬紧绷的胸膛。
你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被领队打横抱起。
距离被拉的极近,你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活跃逸散的精神粒子,沉稳、掌控、像一座山岳,虽然隔着黑色的面罩,你无法获知这人的长相。
你的视线隐秘的梭巡,停摆的大脑开始运作,这时你突然意识一个问题。
执勤队的队服什么时候换了么……
你被轻轻地放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
那人蹲下身取下面罩,剑眉、高耸的眉骨下是一双带着灰的眼,眉骨外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一张深邃硬朗的脸。
他沉默且直白地看着你。
“还好么,有受伤么?”你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只觉得不安与奇怪在心底蔓延。
难以描述的熟悉感,就仿佛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但是怎么会呢,如果真的相识,谁能忘记这样一张脸。
你摇了摇头,说道:
“感谢您的及时相救,我没受伤,不知您怎么称呼?”
然而,过了许久你都没听到回答。
你疑惑地望过去,眼神交汇间,你发现他一眼不错地凝视着你,深沉如黑夜中的大海,带着你看不懂的情愫,仿佛你应该有所答案一样。
“我叫谢淮,林夷,向导。”
不知道为什么,你模模糊糊地感到,谢淮喊你名字的时候,他好像,很难过。
是你的错觉么,你不太确定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