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贪心的,跟自己讲好12点就回去睡觉,直到凌晨两点半实在眼皮打架,跑完最后一单,陈琦才踩着折叠车回到家。
好在第二天是周日,他又这样安慰自己。
翌日天光大亮,昏睡的人似乎被太阳吵醒,呃…..也有可能是被热醒的,不到热得不能入眠他是不会开着空调睡觉的,偶尔开下也都不忘定时。
陈琦揉揉眼起身,抬起胳膊擦了把汗,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我去,已经11点了。
昨天下雨晚上凉快,不然睡不到这个点。
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换上衣服拿上手机钥匙,买菜、纸巾、啤酒、电池……他在心里罗列购物清单打算去趟楼下超市。
人还没出楼道,就迎面碰上了李瑞。
“干哈去?”李瑞两手拎了很多东西,有啤酒有摞了几层的外卖打包盒,饭香在逼仄的楼道里飘出来。
陈琦脚尖转了方向很自然地往回走:“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你还能去哪,周六跑到那破道观,周日还不在家?除了公司聚餐,要么兄弟请你,正饭点儿的时候你会舍得下馆子?”李瑞忿忿不平,额角汗珠顺着脸颊淌进颈窝里“你他妈有点眼色没呀,帮提点呀!破烂小区连个电梯都没。”
陈琦扭头冲李瑞翻了个白眼:“嫌我这没电梯别往我这带姑娘呀。”
“草你大爷,”李瑞一步三个台阶,挨近陈琦时屈膝顶他屁股,陈琦很灵活地闪开,“你就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小龙虾、牛肉粉、大盘鸡、花甲米线……挨个打开摊在桌上。
李瑞毫不客气开了空调,“滴滴滴”使劲往下调温度,嘴上还骂着“抠死算了”,“怎么没热死你”,空调开始运作,他撂下遥控器去了卫生间洗脸。
“哎,我说,好久没见张新鹏、王涛他们了,凑个时间吃吃饭,打打牌呗。”李瑞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成缕嘀嗒着水珠。
桌对面的那位抱着手机看得投入,没回答也没动筷。
李瑞呷了口啤酒,叨了口鸡块,正要问他听见没,话到嘴边又改口:“你笑什么?叫我也开心一下。”
陈琦这人名字像个姑娘,人也白净清秀,再加上打小也不知道是不是营养没跟上,细腰细胳膊细腿的,要真是留俩辫子肯定比姑娘还姑娘。偏偏生得这般“娇花一朵”,却常年冷着一张面瘫脸,若不是亲眼见这死脸笑了一下,他都要怀疑陈琦是不是生下来就比别人少个表情包。
陈琦从道友群里退了出来。
是关于“白衣疯子”的后续进展。
说是道友们本着“有心事找道友们相互诉说,有解决不了的可以找师傅解惑的”温暖大义将白衣疯子抬回了道观。
谁知这疯子到观第一天又是打人又是砸观,还疯言疯语说是住持的祖师爷。众人恼了,也不渡人了,个个捋起袖子齐上阵把白衣疯子打了一个鼻青脸肿。
白衣疯子寡不敌众要往外跑,他兜里没钱没身份证没手机,叫警察过来当然省心,可这是个一心求死的人,他的“心中大惑”才是症结所在。
正当众人不知怎样安抚白衣疯子之时,新来的戒网瘾道友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玩,一开始白衣疯子表现得很不稀罕,被戒网瘾道友“谆谆教导”了一下午,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乎,陈琦就看到一段视频,内容是鼻青脸肿的白衣疯子抱着手机嘿嘿傻笑,俨然一副乐不思蜀。
“没什么。”陈琦动了筷,恢复成冰山脸“你媳妇快生了吧?”
李瑞啐出鸡骨头,瞬间崩紧了脸:“妈的,说什么就是不听,非要生,烦死了。”
“烦什么?”陈琦滋啦拉开一罐啤酒,下巴微抬,李瑞端着自己那罐碰了过来,刚要入口,听见陈琦又说:“恭喜啊,19岁喜当爹。”
“你他妈!”李瑞脚下飞踹过来,又被陈琦精准预判躲了过去。
“咱村彩礼多高你不知道?”陈琦套了塑料手套慢悠悠剥着小龙虾,继续不知死活的补刀“你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五六个月才来找你,你家又不肯出彩礼,媳妇孩子都有了,还不满意?”
“满意个屁,”李瑞声音里全是不悦“我才19,他妈的,谁想当爹谁当。”
陈琦白他一眼,知道这样早干嘛去了,他19,万花丛中没玩够,这姑娘今年18,跟他的时候才17岁,哎,造孽呀。
“别说我了,我妈爱孙子让她管去,”李瑞瞧一眼陈琦有点五十步笑百步“陈野在里边咋样呀?又要钱了?嫂子呢?还是没回来看过孩子?”
陈琦掀眼皮瞧他,半晌才幽幽道:“怎么?跟我比比你就幸福了是吧。”
李瑞笑眯了眼总算有了胜利者该有的傲娇:“那你看,我烦一回看你一回。”
“滚!”陈琦说。
陈琦看着超市货架的纸巾愣了十分钟。
他其实不需要犹豫的,根据价格筛选出单价最便宜的拎走就行。
他似乎一直都在这样思考问题,用穷人的方式。
陈野初中没上完就出去混社会,陈琦眼看着他走到一条不归路,挣到过一点小钱,也因为愚昧和无知全还了回去,不甘心,让他一再突破底线,最终满盘皆输,他憎恶他的父亲,结果自己也成了不管孩子死活的人渣父亲。
李瑞高中辍学,这在他们那个小村庄根本见怪不怪。
只是陈琦会时常以局外人的理性态度看待这些人这些事。
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家里又给不了任何托举,李瑞、张新鹏、王涛……都没有太多选择,要么就在底层出卖劳力和时间,早早结婚生子,重复又一代的贫穷,要么就像陈野一样误入歧途很快堕落。
陈琦以一种很早熟的心智看懂了这些,他学习一直很拼命,这是他唯一的出路,看吧,千百年来,都一个样子,考大学跟科举都那么回事儿。
只是,穷人似乎很擅长于搞砸自己。
陈琦以为自己考上了大学,有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属于他的苦难和包袱却接踵而来。电视剧里自私的,阴狠的坏人总是恶有恶报,实际生活里他们反而活得很好,像陈琦这种既不够狠心又不够无私,最终,把自己过得辛苦又拧巴。
陈琦最终拎了最便宜的那一提。
从超市出来,陈琦把拴在树上的锁链子打开,转身去拎地上的两大兜补给。
就在他回过身的一刹那,那辆迷你又灵活的折叠车明晃晃地“哐啷”一声---倒了。
陈琦愣怔了几秒,嘴巴微张,喉间平白咽了一口,心跳砰砰加速,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天灵盖。
后脖颈有诡异的风吹来,然而周围分明闷热寂静,树叶子无精打采地没任何动静。他下意识摸摸后颈,余光里手臂上都是凸起的鸡皮。
陈琦迅速扶正车子,两个把手一边一个大白塑料袋,用力压下车把,风一样的往家飞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灵异”事件了,从他出生开始,虽然看不到,却总能在一次次的诡异里觉察到不一样的磁场。
一步三四个台阶,陈琦进门后两大兜东西没顾得上分类往冰箱放,拖鞋也没换。
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床边,摸到枕头边的驱邪符,仔细看了看,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目光无助地环顾这20平的出租屋,一张书桌兼餐桌,两把折叠椅,墙脚几个小马扎,门口塑料架鞋柜,最后的大件家具就是这张一米五的床,很快一目了然。
陈琦脊背弯曲,脑袋渐渐垂了下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