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遥遥地往吹雪院去，温柚宁沉默不语，顾舟野自然也不会说话，往常都是温柚宁自己找些话说与他听。
只有见他不搭理她，温柚宁才会自己停下来，就像现在两人安静呆在一起一样，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今日温柚宁左侧脸颊和额头上多了红痕，看着有些狼狈。
不过却让她的样子多了一丝鲜活，最近这段时间，温柚宁老是脸色苍白，有气无力。
“一会回去，让春花给你敷药。”
温柚宁闻言心里酸涩地点点头，好不容易得了一句顾舟野的关心，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让她开心得起来。
车轱辘声绵延许久。
“为何又点头纳妾？”顾舟野的声音很轻。
他没看她，眸子里的神色晦暗不清。
温柚宁始终低着头：“你说我做不得主。既然你想，那就纳妾吧。”
顾舟野喉咙一紧，觉得温柚宁这句话说得太容易，不是她往日的作风，但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母亲已经将人定了下来,木已沉舟，没有办法改变。你放心，一定是你先生孩子，妾室不能越过你去。”
温柚宁沉默，嘴角想扬起些嘲讽的笑意，但最后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若是以前，光是能够有顾舟野和她的孩子，她定然能高兴许久，觉得终于是盼望到了顾舟野的一丝真心。
可如今，他们之中有了第三人，这句话让温柚宁如鲠在喉，觉得有些像是误吃了蚊虫一样恶心。
温柚宁很难受又哭不出来，她不能像个怨妇一样，昨日的一句评语，今日同意纳妾，她宁愿被母亲掌箍都不同意，温柚宁不信顾舟野不懂，可他惯喜欢打她的脸，她不同意的，他偏要做。
以至于温柚宁好半晌都缓不过来，直到马车越过竹苑，她才轻轻说：“没关系，已经都没关系了，谁生都一样。”
她已经不再盼望这件事了，也不会再为这件事高兴了。
顾舟野却眼睛微睁，目光总算是柔和地看了温柚宁一眼，没想到她已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只要是他的孩子，她都会爱惜。
罢了，以后对她好些吧。
马车在吹雪院停下，顾舟野却没下马车，他拉开帷幕对着温柚宁道：“我午时去周家赴宴，你不必等我，晚间早些睡。”
温柚宁点头。
马车没有丝毫感情的往前走，一如曾经那八年的时光，她都是这样看着顾舟野的背影远去。
八年前，她待字闺中，知道母亲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对象就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顾舟野。
后来她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是他教她怎么控制身下的马，才免遭祸事，从那以后她便芳心暗许。
有一日，她拦在顾舟野的面前，对他说，“顾舟野，我心悦你。”这是温柚宁规矩了十五年，说的最不端庄不符合规矩的一句话，她心跳如擂鼓。
顾舟野当时的表情她还记得，有些得意，又有些冷淡。
不过当时她并未得到顾舟野的任何回复，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太过孟浪，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矜持，让顾舟野心中失望，觉得她不是他心目中的妻子人选。
可那时她满心满意都是他，顾不得许多就把话说出了口。
后来听说他独自前来退婚，于是温柚宁又再次拦在他面前，语气颤抖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盲婚哑嫁、媒妁之约这样的无稽之谈。”顾舟野很直白地说：“更不会心悦你。”
怎么会是盲婚哑嫁呢？
温柚宁当即前往定远侯府，彼时侯府的老太太顾舟野的祖母还在世，她去老太太跟前狠狠地告了顾舟野一状。
气的老太太对着顾舟野大骂一场，还让他去祖宗牌位面前跪了三天，三月不准出府，好好读读孝经，收收心。
那好像已经是特别遥远的记忆了，温柚宁也很久不再去回忆，特别是在老太太去世以后。
后来的后来，是她一味的缠着顾舟野，不顾他的意愿和不喜，所以有今天的结局，都是她活该，怨不得顾舟野。
怨不得任何人。
所以她步步放手，等到她真的放下，或许他们两人才真得自在。
“小姐，我们进去吧。”春花看着温柚宁脸上的红痕，心疼催促道。
马车早已看不见踪影，温柚宁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吹雪院。
庄梦阁里，秋月心疼地拿着鸡蛋在温柚宁脸上滚动。
温柚宁的皮肤很薄很白，随便一用力就会在上头留下些痕迹，这次不知道在她脸上使了多大的劲，脸都肿了，秋月心头埋怨。
她们小姐还是不是姑爷正头的夫人，纳妾一事老夫人越过小姐直接就定了，根本不顾小姐的感受。
“小姐，疼不疼？”春花恨不得替温柚宁受了这份苦。
温柚宁摇摇头。
“小姐真的同意那狐媚子进门吗？”秋月问。
温柚宁一下子被抽出了所有力气，她后仰着躺在床上，“下去吧。”
她想一个人呆着。
秋月本还想说什么，被春花拦下，两人就这么退了出去。
温柚宁翻过身侧躺，将双腿紧紧蜷起来，维持这个姿势许久。
她还是在意。
......
夜晚，外头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地打在檐铃上，扬起一阵清灵的声音。
庄梦阁早已熄灯，顾舟野沐浴完满身湿气的走进来，卧房里没有点灯，入目就是一片黑暗。
以往就算是温柚宁已经入睡，也会亮一盏灯，她说暖黄的亮光，心头看着温暖，他看着也会温暖，就会时时想着来庄梦阁了。
现在却静的让人心慌。
顾舟野几步越过屏风，瞧见脚踏旁睡得沉的秋月才慢慢放缓了脚步，他用脚尖将人晃醒，秋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着黑影先是吓了一跳，耳边就听见熟悉的气音。
“出去。”
等人走了，顾舟野才撩开帐幔，坐了进去。
接着又站起身，点亮了一盏烛台。
温柚宁面对着他侧躺在床榻上，睡得沉，淡粉的嘴唇被挤压地嘟起来，脸上的红痕消下去不少，顾舟野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温柚宁似有所感，睡梦中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撒娇哼了出来，顾舟野眸色晦暗，咽了咽口水，俯身下去。
温柚宁喘不过气，有人把她拖进水里，让她不能呼吸，她只能摄取这一方天地的空气。
后来这点空气也消失殆尽，温柚宁憋得睁开眼睛。
她还有些懵，直到看到上头的顾舟野才清醒过来。
顾舟野声音低哑，“醒了？”接着浅吻落到温柚宁的眼皮上、鼻子上，然后又再一次印在了嘴唇上。
她热得很，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卷进深海。
......
庄梦阁夜间叫了两次水，直到夜里子时才终于消停下来，顾舟野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对着温柚宁白玉般的后颈不停的啄吻。
“不要了。”温柚宁挣扎。
此话一出，顾舟野兴致缺缺也懒得再和不解风情的温柚宁温存，翻了个身，转头睡了。
温柚宁睁开眼睛看着顾舟野的背影，两人离得远，像是隔着楚河汉界那般地泾渭分明。
仿佛是在告诉温柚宁，他们两人的心永远不会靠近，她永远都走不到顾舟野的身边。
这是她喜欢了八年的人呀，怎么放得开手。
温柚宁的眼睛有些模糊，却又颓败的闭上......
翌日天光大亮。
温柚宁醒来时已经巳时了，顾舟野又不见踪影。
听下人说是带着陈安出府了。
温柚宁坐在桌前，看着早膳一一被端上来，她按下春花夹菜的手：“药呢？”
春花一顿，故作不明：“小姐，什么药？”
“避子药。”温柚宁说。
“姑爷...姑爷早上并未吩咐让小姐继续喝。”
“去端过来。”
“小姐...这不是好事吗？你盼了这么久，何况这月底眼看着那雨氏就要抬进来了，难道小姐真的要她生出姑爷的长子吗？”
温柚宁沉默半晌，而后看着春花的眼睛，一字一顿下决心道：“春花，没用了，去端过来。”
主仆两人对视良久，直到春花败下阵来，她放下白玉筷，脚步慢慢地往外走。她似乎在等温柚宁叫住她。
却未能等到。
小半个时辰后，春花才端着药进来。
她很是犹豫，远远端着药不肯靠近温柚宁，希望她会改变主意。温柚宁见她的样子直接站了起来，走过去接过春花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然后才重新坐回桌前。
秋月却从外头喜滋滋地冲进来，“小姐，昨日夜里发生了大事。”
温柚宁疑惑：“什么事？”
“昨日老爷回府听说老夫人给姑爷纳妾一事，发了好大一通气，说老夫人实在糊涂，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些事。”
“还说姑爷现在读书为主，纳妾进来势必要分心，而且这还不是官老爷呢，就要开始铺张纳妾，开始张扬，不用功读书，这说出去怎么能好听，白白落人话柄。”
秋月说完这话，看着温柚宁的脸色，趁机继续道：“小姐，你说我们今日要不要去老夫人那里趁势回绝姑爷纳妾一事，反正连侯爷都这么说了。”
“不去。”温柚宁的声音轻柔且坚定。
昨日起到姨娘入府，李氏就不会再见她。
秋月愣在原地。
这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小姐会一刻都等不了去主院，毕竟小姐冒着不孝的名声顶撞老夫人都要阻止这件事，没想到不过一夜，小姐就改变了主意。
“反正外面的人也没断过，不差要进府的这个。”温柚宁看着秋月：“昨夜你守夜累着了，去休息吧。”
秋月傻傻地点头，木偶似的出去了。
用了早膳，温柚宁去书房抄写佛经，老太太在世时，对她是亲孙女般的疼，就连她胡闹，明里暗里将顾舟野在府里的人都清出去，老太太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知晓这些事后，说过一句，宁宁欢喜便好，那些狐媚子只会勾得她孙子不读书，不上进，打发了便打发了。
也不许侯夫人李氏责罚她，所以那时她是真有底气，或许也真的惹顾舟野厌烦。
如今老太太故去五年，她能做的也只有用心抄写佛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