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祁鹿闻会为温柚宁说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顾舟野心中有些不悦，这是雄性被侵略领地时自动激发的凶性。
他眯着眼睛回望过去，但碍于祁鹿闻的身份他没有开口反驳，不过想到祁鹿闻方才的话，顾舟野心中不屑嗤笑，温柚宁是他的人，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他怎么说她。
两人无声对峙。
席间众人看着瑞小王爷开口，也都讪讪地不再说话。
温柚宁从屏风缝隙中望过去，祁鹿闻与一众失态的人与众不同，清冷端坐，素手执茶。
与平日里堕落无用浪荡的传闻毫不相关，他的话让温柚宁的内心有了一丝安慰。
或许真的是旁观者清。
她心中感激，也不再停留，转身回了庄梦阁。
睡到后半夜，温柚宁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她身边说话，在抱着她，而后她又沉沉地睡过去。
直到天亮，温柚宁醒过来，看到了身边睡得很熟的顾舟野。
看着他安静的面容，这张脸吸引了她八年，但温柚宁不能忽视他的那句评价，她伤心吗？
当然伤心。
明明以往顾舟野也是这样对待她的，但温柚宁不知此次为何难以忍受了。
不知道呆呆看着顾舟野熟睡的面容多久，春花进来悄声提醒：“小姐，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顾舟野的祖母已经去世，他的母亲却是她要每日问安的。
温柚宁起身，将帷幕轻轻放下。
“小声些，别吵醒他。”
等一切准备妥当，顾舟野还在睡，温柚宁又静悄悄地走了。
侯府占地一百多亩，吹雪院离主院很远，春花扶着温柚宁上了马车。
昨日温柚宁虽半梦半醒，但也算休息的不错，身体最后一丝病态消失殆尽，却仍旧瘦弱的厉害。
到了主院，当家主母侯爷夫人李氏已经坐在前厅。
温柚宁上前乖巧行礼：“母亲。”
李氏端坐在上首，淡淡点头。虽然她已年过四十，但岁月偏爱美人，她的肌肤依旧光滑，眼里还有光芒，除了眼角些许皱纹，真看不出她的年岁。
温柚宁又对着坐在下首的温婉女子文氏道：“大嫂。”
文氏是敏慧大长公主的亲孙女，家里排行老七，嫁给顾舟野的大哥，侯府的世子爷顾舟庭已经十二年了，生下三子二女。
是个性子很柔和的妯娌。
“还未用早膳吧，留下来陪我。”李氏开口：“老大媳妇就先回去。”
温柚宁闻言心中一跳，特意支走大嫂，怕是一会李氏要说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是，母亲。”
文氏一走，温柚宁跟在李氏身后去了饭厅，这顿饭她吃的有些坐立难安。
等所有的吃食都撤下去，两人回到正厅，下人奉上茶水，李氏才道：“昨日里听说你病倒了，可叫大夫瞧过了？”
“瞧过了，今日已经大好，母亲不必担心。”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李氏心头失落，抿了一口茶才继续道：“我这里新得了几匹上好的濮绸，都是鲜艳的颜色，我瞧着极为适合你，一会回去的时候带上，多做几身衣裳，你这半月着实辛苦了，可怜见的，都病倒了。”
“多谢母亲。”
一时无话，但李氏对她的打量一直没落下，温柚宁也不敢提离开。
好一会，才听到李氏的声音。
“还是没有动静吗？”
温柚宁抬起头观察她的神色，而后又垂下头：“儿媳无能，让母亲忧心了。”
“你与老二成亲已经八年，是因为老二常去书院的缘故吗？还没有怀上？”
温柚宁只能摇摇头，她心道不是。
李氏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本不该插手，但前日去城外上香，遇见一位故人，她家里有一位庶女，我瞧见虽生得一般，可那腰身健壮，我觉得是好生养的，已经提前给老二定下来了。你不必担心，她性子也温顺，不是个闹事的主儿。”
“到时候，她生下的孩子记在你名下，好叫你们承欢膝下，我也可以含饴弄孙。这样你也有时间多管家，小二秋闱中了举人，年后翻了新就是春闱，若是他高中，想必你们就要出去建府了，这些都得打算起来。”
温柚宁心里咯噔一下，眼看李氏越说越满意，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提前和她商量过。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温柚宁并不在意李氏的想法，到最后却似有所感地讷讷问道：“纳妾这件事，夫君可知晓？”
“当然知晓，昨日我就已经与他讲过，他也同意了，这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你看可好？时间有些紧，但只是纳个妾，不打紧。”
“所以母亲你们今日不是和我商量，而是通知我。”
温柚宁的语气带着质问的紧绷，李氏皱起了眉根，不悦道：“你这是在怪我？”
气氛有一瞬息的凝滞。
温柚宁屏息了好一会才站起身跪在李氏面前：“儿媳不敢怪罪母亲。可我不愿，吹雪院不能有其他的女人！”
李氏不查她会这般大逆不道，“腾”地站起身，伸着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温柚宁：“你真是我的好儿媳，我儿子都叫你握在手上这么多年，我连给我儿子纳妾也不行吗？你这么多年怀不上孩子，我有说过你一句不是吗？却不想养个白眼狼，气死我了！如今还敢顶撞我，忤逆我，你们永昌侯府当真是好教养！”
温柚宁目光微沉，看着李氏急剧起伏的胸口，她抬起头：“今日顶撞母亲儿媳自该领罚，但除了纳妾这件事，其余的儿媳什么都可以答应母亲。”
掷地有声、寸步不让。
“混账！”
“啪”地一声脆响，温柚宁脸颊一偏，白玉似的皮肤霎时浮起红痕，左侧脸颊浮肿，颊边散落青丝。
可温柚宁却转过头固执地直视李氏，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若是态度和软，当真是再也阻拦不住，她不可能答应。
她是有手段可叫一小姨娘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院，可事关顾舟野，她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只要一想到那是顾舟野的侍妾，冠了顾舟野的名字，她一定会发疯，会忍不住毁了一切。
春花吓得急忙磕头：“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
李氏打人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你这么多年怀不上孩子，是要叫我儿无后吗？！与他同龄的哪个不是已经做了多年父亲，而你这个悍妇，你胆大包天，我要让老二休了你！”
温柚宁将青丝别在耳后，跪地却也脊背挺直：“夫君一日未曾休了我，我一日占着他夫人的名头，就永远不会同意纳妾。且日后真有孩子，也会被送到母亲跟前教养，夫君也不会见到他，他的眼里永远都只能是我。”
“永远，母亲，是永远只能是我。”
温柚宁看着李氏，嘴里说服李氏，但更多的却像是在说服自己，在压下心头的不堪和绝望以及止不住的疲累。
顾舟野是她的，外面那些风月之事，她可以不管，青楼女子顾舟野也绝不会上心，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纳妾，人以后要住进吹雪院，可能以后还会有孩子，她绝不允许，绝不！
李氏闻言连道三句混账，将边上的茶盏挥在地上，闭着眼睛坐下后不肯再看温柚宁。
李氏从不曾知道温柚宁原来是这般的想法，这种疯子般似乎是裹着鲜血的爱意，没有人会接受，她的儿子也不会例外。
两人无声对峙，气氛僵持不下。
温柚宁这么多年怀不上孩子，是因为顾舟野不许她怀，他说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从她的肚子里头生下来，所以避孕的汤药从来没断过。
顾舟野明明也是知道的，为什么会答应母亲纳妾。
外头响起奴才问安的声音，温柚宁回头去看，是顾舟野。
她心头委屈，刚才眼泪包在眼里，想着不落下风，一直都不肯流下来。
现在瞧见人，才落下两行清泪，却又倔强的用手擦去。
顾舟野抬步进来，看见人可怜地跪在地上，脸都肿了，想到他没来之前这里估计又是一场闹剧就心头烦躁，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问问你的好媳妇，今日是怎么顶撞我的。”李氏睁开眼睛冷哼道。
顾舟野走过去低头瞧着跪地的温柚宁，问她：“怎么顶撞母亲，你平日里的规矩去哪了？”
温柚宁倔强哽咽道：“母亲要给你纳妾，我不同意，惹母亲生气了。”
顾舟野神色一闪，随即不在意地转头对着李氏说：
“母亲跟她置什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她又做不得主，母亲同意，我同意不就行了。”
顾舟野挪步，自己坐在了李氏下首。
“儿子说的对，是我今日气糊涂了。我给你纳个妾，是天经地义，由不得她。”
母子俩一唱一和，一两句话就下了决断。
温柚宁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她浑身冰冷，像是一下子卸掉了力气，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眼不错地看着顾舟野，想看看他是否出自真心。
上首的两人也一直看着她，春花看着呆愣的人，不由得出声提醒，“小姐？”
听见春花的声音，温柚宁才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醒过来，想到昨日顾舟野的不过尔尔、食之无味，今日的纳妾，她突然觉得有些累，是真的有些累，这种情绪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止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好半晌后似下了某种决心，看着顾舟野问他：“夫君真的要纳妾？”
耳边的声音很轻柔，顾舟野却觉得里面透出一点锋利和决然。
温柚宁好像在做什么选择，顾舟野不懂。
却本能感觉到自己不能点头。
李氏见顾舟野一直不说话，不由得皱眉：“儿子？”
顾舟野回过神，瞧见温柚宁的杏眼越来越亮，心中一凛，什么时候他要在意温柚宁了。
顾舟野阴沉着点头承认：“是。”
果然，她眼里的光亮消失了。
温柚宁惨笑着倔强地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看了顾舟野好一会才转过头，她鼻子堵塞，忍着不将眼泪落下来，“咚”的一声直愣愣地将头磕在地上，重得让顾舟野眉头轻挑。
“儿媳今日忤逆母亲，实在不配用母亲赏赐的濮绸做衣服，还请母亲收回。儿媳不孝，自请去祠堂跪三日，罚抄三份孝经，还望母亲不再生气。”
李氏的脸色稍霁。
“至于夫君纳妾之事，”温柚宁嘴角扬起有些难看的浅笑：“儿媳理应孝道为先，以夫君为重，全凭母亲的意思做主。”
李氏有些诧异，温柚宁的态度转变的太快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刚才还冒着不孝的名声和她吵架也不愿意。
哪承想，温柚宁竟然同意了，同意好啊，李氏赶紧点头，就怕温柚宁后悔。
“既然此事已经商议好，那儿媳自去领罚了。”
李氏却摇头，既然温柚宁同意纳妾，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计较：“祠堂就不用跪了，你身子才刚好就不必折腾了。”
话音刚落，温柚宁又是一个重重的磕头：“不，儿媳罪孽深重，如此才能安心。”
李氏听到她磕头的声音都觉得疼，纳妾之事她也未曾和儿媳温柚宁提前商量过，她理亏，且不论过程如何，温柚宁还是点头了，所以她现在不曾想过要处罚她，随即心软道：
“你有这份悔过的心就好了，你身子刚好，就听我的，祠堂就不用去跪了。孝经也不必抄了，抄三分佛经吧，你祖母的忌日就快到了，她最是喜欢你，你抄的佛经她若泉下有知也会满意高兴。”
听到是为逝世的老太太抄经，温柚宁也不再坚持：“儿媳都听母亲的。”
李氏欣慰地点了点头：“折腾了这几个时辰，你们也累了，都回去吧，好好休息，柚宁抄佛经这七八日里就不必每日来请安了。”
不见温柚宁，那她就算是在纳妾这件事上反悔了，那也见不到她。
见不到，就算反悔了也没用。
而顾舟野本以为就算是他点头，按照温柚宁对他的占有欲，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却不想到头来是这个结果，他不由得看了温柚宁好几眼。
但她始终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