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后,沙愁住在墨辞安排的宅院里,日子变得像拉满的弓弦,时刻紧绷。但墨辞总会在忙碌的间隙,为她带来片刻喘息。
他知道她不喜京城的油腻菜肴,便寻了个擅长做江南小菜的厨子,每日送到宅院里。有时深夜回来,见她屋里还亮着灯,便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总能看到她趴在桌上,借着烛光看那些记满了人名和关系的册子,眉头紧锁。
“又熬夜?”他放低声音,将带来的宵夜放在桌上——是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卧着一个溏心蛋。
沙愁惊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你回来了。”她看着那碗面,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墨辞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小口吃面,忽然说:“明日歇一日吧,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墨辞带她去了京城郊外的一处马场。他换上骑装,更显身姿挺拔。“会骑吗?”他牵过两匹温顺的马。
沙愁点头:“父亲教过。”她翻身上马,动作虽不熟练,却很稳当。
两人并辔慢行,远离了京城的喧嚣,马场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得人心情舒畅。“这里是我一位朋友的私产,平时很少有人来。”墨辞侧头看她,“你似乎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沙愁一愣,才发觉自己嘴角竟带着笑意。她连忙收了表情,却没忍住:“确实比闷在屋里舒服。”
那天他们在马场待了一下午,直到夕阳西下。回程时,沙愁的脸颊被风吹得微红,墨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给她:“里面是薄荷,提神的,你看书时可以放在旁边。”
香囊是素色的锦缎做的,绣着几片简单的叶子,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新手的作品。沙愁接过,指尖触到香囊上的温度,心里忽然一暖。“你做的?”
墨辞耳尖微红,别过脸:“随便买的。”
沙愁把香囊放进袖袋,没再追问。那晚看书时,她果然把香囊放在了桌角,淡淡的薄荷香驱散了疲惫,也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有时墨辞会带她去京城最热闹的夜市。他会替她挡开拥挤的人群,在糖画摊前停下,问她要什么图案。沙愁选了只兔子,看着老艺人用糖浆勾勒出灵动的形状,眼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孩童般的雀跃。
“拿着。”墨辞把糖画递给她,自己则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一串给她。
山楂的酸混着冰糖的甜,在舌尖化开。沙愁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忽然说:“以前在烟霞镇,镇上的老王头也会做糖画,不过他最擅长画龙。”
“以后回去,再让他画给你看。”墨辞看着她,语气认真。
沙愁心里一动,抬头看他。夜色里,他的眼神比星光还要亮。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陪她从烟霞镇走到京城的少年,早已成了她黑暗中唯一的光。
京城的空气,比烟霞镇的山雾还要浓稠。
沙愁住进墨辞安排的宅院时,正是暮秋。院墙外的胡同里,卖烤白薯的吆喝声混着马车轱辘声传来,透着市井的烟火气,却掩不住这皇城根下无处不在的紧绷。
墨辞很少在白天出现,他似乎有无数的“事务”要处理。有时沙愁清晨醒来,会看到院门上挂着的铜铃有轻微晃动,桌案上则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是用炭笔勾勒的简易地图,标注着今日可以探查的区域,以及需要避开的守卫换班时间。
她知道,这些信息背后,是墨辞动用了他隐藏的力量。那些她从未见过的“人手”,像蛛网般遍布京城的角落,为她搜集着一切与宰相李嵩相关的蛛丝马迹。
第一日,沙愁按照字条的指引,换上一身粗布青衣,梳成寻常民女的发髻,混在去城西大慈恩寺上香的人群里。李嵩的嫡子李启元,每日辰时会去寺里为父亲祈福,这是墨辞查到的第一个“突破口”。
大慈恩寺香火鼎盛,香客摩肩接踵。沙愁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一小块石墨——这是墨辞教她的法子,遇到需要标记的地方,可用石墨在不起眼的角落做记号。
她在偏殿的廊下看到了李启元。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锦缎长袍,面容与李嵩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轻浮。他身边跟着两个随从,正不耐烦地催促小和尚快点备好上等的香烛。
“听说了吗?昨日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在平康坊被人打断了腿。”两个香客的闲聊声飘进沙愁耳中。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得罪了宰相府的人?听说那位公子在酒肆里,说了几句宰相大人的闲话……”
沙愁的心猛地一沉。李嵩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行事竟如此狠辣。
她悄悄退到廊柱后,用石墨在柱底画了个极小的“×”——这是她与墨辞约定的记号,代表“目标人物出现,且需重点留意”。
离开大慈恩寺时,已是午后。沙愁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准备回宅院,却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脚步很轻,显然是练家子。
她不动声色,加快脚步,拐进另一条更窄的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看似无路可退。跟踪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脚步声陡然加快。
就在对方即将追上的瞬间,沙愁忽然矮身,从墙根的一个狗洞钻了过去——这是墨辞在地图上特意标注的“应急通道”。
身后传来一声低骂,随即归于沉寂。
沙愁靠在墙后,心脏砰砰直跳。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京城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回到宅院时,墨辞已在院里等她。他穿着一身玄色夜行衣,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袖口还沾着些尘土。
“遇到麻烦了?”他见她脸色发白,问道。
沙愁点头,将被跟踪的事说了一遍。
墨辞的眉头微微蹙起:“是李嵩的人?”
“不确定,但很可能。”沙愁道,“李启元每日去大慈恩寺,身边护卫看似松散,实则暗中布了不少眼线。”
墨辞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铜哨:“这个你带着。若再遇危险,吹三声,会有人接应。”
沙愁接过铜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安定了些。“你……”她想问他到底动用了多少人手,又把话咽了回去。
墨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这些人,本就是用来清理障碍的。你不必有负担。”
他顿了顿,看向西沉的落日:“李嵩最近在查当年羲大人留下的旧部,动作很频繁。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沙愁握紧了铜哨,指尖泛白。她知道,父亲的旧部,是她复仇路上唯一可能争取的助力。绝不能让他们落入李嵩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