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后,久安将顺兮扶回卧房。哪怕到了榻上,顺兮依旧紧紧地抱着久安的腰。她只得半躺在床上,抱着她,抚着她的背。待顺兮镇定下来,她才能微微抽出身子。
随着顺兮的一声声梦呓,她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个团,手紧紧攥着久安的衣袖。
久安最后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将她手中的衣袖抽走。
久安一打开门,便见宋久攸和沈陌两人大眼对小眼站在屋外。
宋久攸见久安出来,忙上前一步问道:“怎么样?顺兮怎么样了?”
久安抱着自己的胳膊,喃喃道:“刚刚睡着了。”
她又来回在宋久攸和沈陌之间看了几眼,宋久攸见状立马解释道:“哦,沈陌都和我说了。上回我也陪顺兮去卖过帕子,也没出这种事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陌忙用胳膊肘顶了下宋久攸,可久安已经低着头走开了。
不知不觉中,久安又走到了那日楚斯年打水漂的池塘。她目无聚焦的放空中,脑中一直回响着顺兮与她说的话。
那时,在那充满安全感的黑暗之下,久安拉停了顺兮,在她说出自己母亲姓赵也姓楚时,久安装作毫不知情地问了一句:“那你父亲是谁?”
她还记得顺兮崩溃地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喊道:“姓李,他,他姓李,是个教书先生!”冬天的衣裙本就厚,可就算那样,她依然感到腿间湿漉漉的。
青天之下,她撑着披风蓦然站在那,腿间的少女哭到几近晕厥在地。
这一次,久安成功的做了恶人,为了那个可笑的事实,她拿好手中的匕首,稳准狠地刺入了顺兮的伤处。
麻雀成群结队,在树上喳喳乱叫。她跪倒在树旁,丝毫不觉泪水滑落脸庞。
久安想到了初见时的顺兮,她说自己要去寻母亲的母家,久安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帮她找到自己的家。
而现在,一切都成了泡沫。
毕竟顺兮要寻的那个家,便是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才将她们母女二人给弃了的。
树后的脚步声,惹得麻雀飞走,却丝毫没有惊动久安。她靠在树上,从背后看像是睡着似的。
楚斯年坐到她身旁,见她依旧只是在发呆。
“你怎么了?”
直到听到楚斯年的声音,久安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楚斯年一眼,理了理头发,尴尬笑道:“你怎么来了?”
楚斯年眉头紧锁,又看了眼空落落的枝头:“你这两日发呆的频次多了些。”
久安对着楚斯年笑了笑,又摸了摸头上的珠钗,盯着湖面说:“许是这两日累着了吧。”
纵然望着湖面,她却能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努力不去看,不去想,手足无措的抬头望天。
久安承认,被楚斯年这般看着,她想哭了。
她感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将她包裹,让人卸下防备。那人将下巴扣在她头上,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肩道:“久安,我不知道许先生与你说了什么,但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承诺道:“真的。就像你当初到迦蓝寺来找我一样,是那样雷厉风行。”
久安稳住呼吸,这让她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们就像平时闲聊一样,‘心平气和’地说着琐事。
“楚斯年,我——你恨高太守吗?”
“恨啊。”他风轻云淡地说道。
久安在楚斯年怀里揉了揉眼,直截了当道:“是因为高太守害了先生,还是因为先生的遗言?”
楚斯年低头看了久安一眼:“有什么分别吗?”
是啊,其实没有什么分别。先生的遗言,指向杭州,指向都水,楚斯年自然是应当恨的,就好像久安恨诬陷太子谋逆之人一样。高太守为大义害了先生,楚斯年也应当恨他,就好像久安恨杀死宋家的权利一样。
楚斯年捂住了久安的眼睛,在她耳边低语道:“我的小人儿,昨夜你说想多了解了解我,你可想再听我将故事讲下去?”
他感觉到了指缝间的温润,又见她点了点头。
“吕先生受庄王妃知遇之恩后并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回了杭州。大概是在京城名声大噪的缘故,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官员们突然对他有了好脸色。也就是在那时,先生结识了当时还是县尉的高太守。”
久安感觉到他低头亲了亲自己,一股热气喷在头上,让她心里一揪。
“作为抱养的孩子,其实我的童年还挺好的。虽然有过一阵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但好在那时候还小,长大什么都忘了。”他说着说着便笑了:“在县尉府的日子虽然算不上锦衣玉食,但起码吃穿无忧。”
说到这,久安便迎来了漫长的沉默。她闭着眼,也不知道楚斯年在想什么,只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刺到了自己的耳朵,痒痒的。
“我也遇到了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朋友——起码算的上是个能说话的人。后来再大了点,便和先生东奔西走,偶尔回来杭州。”
他有一份完整的童年,一份完整的记忆,那就像是一座精雕细琢的雕塑。那座雕塑缺了只眼睛,久安捧着手中的碎片想将它安上,在她将碎片供奉到神明之前,她见那雕塑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殊不知,那只眼睛是雕塑家亲手挖下的。若安上它,雕塑失去平衡,计算成为讽刺的悖论。
而眼前完美的他,温柔的抚了抚自己的头,担忧道:“昨日是我将你逼的太急了,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可我不想看你优柔寡断在犹豫中折磨自己。我在京城认识的宋久安,雷厉风行,快乐自由。”
逆着光,久安觉得他是太阳的孩子。
“我猜也许是许先生让你想起了一些童年不好的事。虽然我的童年不算太好,但若能给久安带来一丝慰藉,那便是好的。”
这句话,让久安哭的很大声。她终于扑倒在楚斯年怀中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被楚斯年的温柔所感动,还是因为决定将徽宜的事情隐瞒而感到自责,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像是拧成了两股绳,撕裂着她。久安反复说服着自己——没事,没事,哭完就好了,哭完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哭好之后,她看到了站在远处屋檐下的沈陌和宋久攸,她才明白了,这件事不会过去的,这件事怎样都不会过去的。
她红着眼睛看向楚斯年,半带乞求意味的语气说道:“我今日和顺兮上街卖帕子,将她弄哭了。我逼问了她的身世,将她弄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
楚斯年也看见了不远处慢慢靠近的两人,将久安抱到了池塘的假山后:“不哭,不哭,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李姑娘寻亲。”
“呜呜——”久安将楚斯年的衣领拉到变形,打着哭嗝:“我——我……”
眼前的景物从池塘转换到了假山,他抱着她躲开了沈陌和宋久攸。
久安心思一动,话锋一转:“顺兮的外家姓楚,她说找遍了杭州都没找到她的家……我想……”
也许,在葬礼上她捂住桑楠嘴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退路了。
楚斯年眉毛一挑:“你想给他一个家?”
久安心虚道:“你可愿意做顺兮的舅舅?只是做她的假舅舅,只是给我个理由去照顾顺兮……”她声音越说越轻。
她蹲坐在地上,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又气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徽宜吗?我这次去去见了许道宁才知道,原来她也姓楚,原来她就是都场林校尉的夫人,庄王妃的女儿……”
楚斯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说:“哦,所以是抱错孩子的戏码是吗?……楚徽宜嘛——所以你昨夜听到庄王妃的名字,才会是那个反应。”
他想到了那个在梦中燕山寺身着华服,牵着他手唤他斯年的妇人。
他不禁唏嘘,她离开时自己不过也才三岁。不过三年的虚假姐弟情谊,多年后还由得她惺惺作怪。怕是身居高位,想着曾害的自己家毁人亡,心里过意不去,被恶梦所扰,才尤得如此吧。
久安不知道自己的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楚斯年误会了其中的真相。在他心中,赵芝笙才是自己的亲姐姐。
楚斯年笑了一下,久安却觉得这轻巧的笑比阴郁还可怕。
楚斯年轻飘飘地说:“所以我是故事中那个男孩,那个不甚重要的角色……”
久安拼命摇着头,眼泪糊着,她其实已经看不清楚斯年的脸了。
“不是的,你不是不重要的,上回是我胡说了!”
他转过身,冷笑着对着久安:“所以,你昨夜才问我先生是在哪收养的我。”
“所以我的父母已经被大火烧死了。”
“吕先生原是京城人士,是为了我才留在杭州的。”
“哈哈哈哈哈,我原本也是要在那场大火里烧死的,是先生将我救了。”他大笑着,甩起的衣袖钩到了假山上,用力一扯,四分五裂。
楚斯年蹲了下来,看着伏在地上的久安,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没什么可悲的。走的徽宜也根本不是我姐姐,没什么可惜的。”
“楚斯年,你不要这样……”久安想去抱住楚斯年,可看着他的样子,手却只能僵在空中。
“我没有怎样。”楚斯年抱住颤抖的久安:“反正没了徽宜,他们连大火都放,没什么可留恋的。”
她明明知道拥有双眼的雕塑会看到太多,忽略太多,而摔倒,可久安还是那样做了。他看着远方从未见过的黑暗漩涡,却忘了脚下的芳草大地。
久安和楚斯年像是枯泉中的两条鱼儿,相互吐着泡泡,努力活着。
久安将楚斯年抱的紧紧的:“那场大火……”
可那场大火真的是庄王妃放的吗?
久安:抱抱,你是最重要的小孩了!
楚斯年:我到了三岁才被发喜蛋,我是个不被承认的小孩(自哀自怨ing)他们的故事里都只有姐姐没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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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暴露青天(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