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米行

楚斯年醒来的时候,是在永和街的一家客栈里,并非是之前见到齐千屹的那一家。

临近黄昏,夕阳照进屋子,他揉了揉睡麻的胳膊,打开窗子,看到来来往往的路人。

楚斯年不知今是何日,临街的店铺都已挂上红灯笼,贴上了新对联。

他将头上绷带取下,又重新束了发,强忍着伤痛准备离开。

楼下的小二拿着门神年画准备贴上门,受唐朝画圣吴道子的影响,那门神衣袂飘飘,身着唐代军装,红衣绿袖,很是喜庆。

晚霞入眼,车水马龙,楚斯年想着肃山的遭遇,念着前世的梦,忆起齐千屹的画,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将衣袖甩过身后,走向人群。

路过米铺时候,他见店家将木板插到门框里正准备打烊。

楚斯年大步跑上前去:“且慢!”

他急忙伸出手插到门缝中。小二站在门后正准备填上最后一块木板,见这突如其来的手不由吓得一跳。

“公子,我们已经打烊了。”

楚斯年隔着门缝,看到了小二那双清澈的眸子,看样子,不过才是十多岁的年纪:“在下初来杭州城,敢问现在杭州米价多少?若可以,今日可否还能买米?”

那小二听他初来乍到,想来买米,顿了顿,还是卸下了一块木板好让楚斯年走进来。

小二油腔滑调地说道:“这位公子,按理来说过了这打烊的点我们是不再卖米了,但瞧您出到杭州城,这将近年关要是没米下灶也着实可怜,这才破了例让您进来。”

那小二不过到楚斯年胸口,看着还是一副小孩模样,为人做事却很是圆滑。

楚斯年拱手道:“多谢。不知现在杭州米价多少?”

小二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咱们这儿普通的新米现在是四钱一斤。”

楚斯年难以置信,故作夸张道:“才四钱一斤?我从京城而来,那儿的米价可是要将近七钱一斤呢!”

那小二眼睛一眯:“嘿,你哪能将这的米价和京城的比,这米从江南运到京城的开销可不小,羊毛还不是得出在羊身上。再者言,京城日常的开销本就比这儿的大,贵点也正常。”

楚斯年似笑非笑:“看来我到这杭州城还是选对了。”

小儿骄傲地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可不是嘛!公子我和你说啊,其实咱们这儿以前价格可没那么便宜,也得五钱一斤呢!”

他拨了拨手中的小算盘:“可别小瞧这一钱的差价,要知道一斤米也就够一个人吃个三四天吧。这么算来,原本一个人一个月在米粮上的花销就得五十钱,可现在只要要四十钱哩!若是这家里多几口人,这差价还得再大些呢!”

楚斯年听的起了兴致,他扯唇一笑,抬了抬衣袖:“哦?这么想来可真是划算不少。小兄弟可知这米价怎的就突然降下来了?”

小二眉飞色舞地想开口与楚斯年好好说道说道,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身附耳道:“这都得益于咱们杭州有个好的父母官啊!”

楚斯年意味深长道:“可是高太守?”

小二兴奋地一拍手:“呀,你瞧瞧,连你都知道咱们太守的名号,咱们太守可真是声明远扬呀!”

楚斯年在铺子里走了几步,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大米:“在下倒是有些许不解。太守是如何说动朝廷改变价格的呢?”

小二拿起木盖将米箱都给封了起来,只留下一桶米箱敞着:“这我们哪知道啊,可我们也知道谁是真的顾念着百姓。”

小二准备了一个装米的布袋:“公子今儿要多少的米?”

楚斯年低了低头,抱歉道:“实在是抱歉,今日出门匆忙,忘了带钱,改日再来。”

他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只留下那小二一人留在店中大喊:“喂!喂!这什么人呢真是!”

今日小年,宋久曜见久安醒了,更是欣喜不已。厨房里备着饺子,年糕,火烧等各色小吃。

晚上的时候,宋久攸端了一碗水煮年糕献宝似的到久安屋里:“姐姐,你快尝尝,这年糕可是我今早自己打的!”

她指了指旁边一小碗道:“这是黄豆芝麻粉,你粘着吃可好吃了!不过也别吃太多哈,你才刚刚醒来,年糕吃多了顶肚子。”

久安与宋久攸之间差了也不过一岁,可看她如今这般却有种老母亲的心态:“我们久攸真懂事。”

“那可不是嘛,姐姐快趁热尝些。”

久安夹了一块年糕尝了尝,果真又软又糯。

“小姐小姐!”姐妹俩正说着话呢,如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怎的这般冒失?”久安放下筷箸。

如云扶着门框喘着气,大笑着:“小姐,是,是楚公子回来了!”

久安听了,欣喜的和宋久攸对看了一眼,她撑着床就想起来。

“快,快扶我出去看看。”

久安激动地拉着宋久攸的胳膊,笑中含泪:“你看,你看,我说吧,我说他没事的。”

宋久攸看着久安喜极而泣的模样,纵然之前看似对楚斯年遇难之事不甚在意,但想来只是找些事情做来麻痹自己罢了。

太过在意,便不敢面对。

如云连忙拦着久安:“小姐,您伤成这样还是躺在床里好好歇着吧。”

“就是啊,这人如今回来了,又逃不了。等姐姐歇好了再见也是一样的。”宋久攸拉着久安的手将她按在床上。

“我前些日子昏睡不过是伤口引起的发热。现在我烧退下了,自然也就没事了。”久安望着门的方向,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行不行!万一等等伤口又渗血了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发热一回?”宋久攸厉声道。

“我——”久安刚想出口反驳,只听宋久攸眉毛一挑:“怎的?你要为了一个臭男人让我和哥哥担心不成?”

这下,久安是再难说出一句不是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久安躺在床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摸出了藏于枕头下的乘黄令牌,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久安其实对《山海经》中的神兽没有太多了解。

庆泽十二年,一日午后,她采一束兰花,装点他的心房,意外瞧见了书案上楚斯年的画。

她懵懵懂懂地拿起纸,歪着头看着:“这画的是什么呀?”

手中的画纸意外被人拿去,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楚斯年来了。

他将画纸收了起来,放进了抽屉:“此乃乘黄,为神马也,乘之便可寿长无虞。”

楚斯年说话的时候,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可这一次,他定定地望着门外。

“这么想来,它是代表吉祥的神兽了。”久安望着他的背影说道。

“久安,你可知在这历史的长流中乘黄唯一的主人是谁吗?”他声音沉闷。

久安向他所望的地方瞧去,只是一片蓝天,没什么特别的:“谁啊?天吗?”

楚斯年转过身,逆着光,久安看不清他的面庞:“是黄帝。”

久安没问他为何突然画起这乘黄,她只道也许是宫中要画壁画,他这才又钻研起神兽的样貌。

久安闭了闭眼,将那块失落于西湖水下的令牌放回了枕下。

若乘黄易主,这帝皇之位也该换位了。

“吱呀——”是木窗的开合声。

久安抱紧被子,将头埋在里面。听着那慢慢走近的步伐,只觉得心跳的飞快。

久安探出头拿了放在床边的烛台。一手握着没烧完的蜡烛,一手将烛台上铜针向外。

脚步停止,躲在被窝里的久安就算看不见,可也能感觉到那人此刻就立在她床前。

她暗自数着:“三,二,一。”

久安猛然从被中钻出来,将蜡烛朝来人砸过去,正欲拿烛台去刺他时,只听那人急呼出声:“是我,久安,是我!”

“对不起,你哥哥不让我来见你,我只能这样进来了。”

她傻呆呆地愣在床里,没想到这人竟然又翻墙进了她的院子。

借着远处微弱的烛光,俩人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彼此便觉得满足。

“楚斯年——”她翻身下床抱住了他。

“那天你怎样?十一他们都找不到你,你去哪了?”

楚斯年觉得自己肩头湿漉漉的,温柔地抚着她的背:“齐公子将我救走了。”

久安推开他,摸了摸肚子,皱着眉头道:“齐千屹!”

“是他,他说他是从新平特意赶来的,他与我说了很多,半真半假。”

久安默不作声。

“他与我说,高太守是杀害先生的人。”

楚斯年捡起了地上的蜡烛,将其插到烛台上重新点亮。他见久安一直皱着眉头,摸上了她鬓边的湿发:“怎么了?那日在肃山你可受伤了?”

久安握住那双脸边的大手:“我实话与你说,那日你被冲下水后,我遭到了野猪攻击,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福兮祸所依,你绝对想不到那日我被谁救了。”

“你可是哪儿受伤了?”久安感觉到那双大手颤了颤。

“没事,不过是肚子上受了点伤罢了。”

“快让我看看!”楚斯年急的竟想去掀她衣服。

久安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男未婚女未嫁,你想干嘛!”

有一瞬间,楚斯年像是看见了梦中的久安,看她的眼神算得上是放肆。

“是我冲动了,冒犯了你。”

久安看着低着头的楚斯年,只觉得他像是一只犯了错的大狗狗。

“好啦好啦,没事没事。”她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

楚斯年扶着久安的肩膀:“既然受了伤,你就快好好躺着歇下,我坐你床边一样能同你说话。”

久安躺在床上,看着眼前人,心里踏实极了:“那日我被许道宁所救,听他说了许多他年轻时的故事。”

“他生于许家村,之所以画下那幅屏风,算是怀念一位故人,也算是铭记一段错误。”

楚斯年又在久安脑后垫了个枕头。

“从前许家村的人与肃山上住的人家毫无联系,直到有一天,许道宁结识了住在肃山上的一位姑娘,名叫徽宜。”

楚斯年点了点头:“这就对上了——那姑娘是否还有个弟弟?许伯同我说大概在那弟弟三岁时他们才与许家村多了些交流。”

“是有个弟弟,不过在许道宁的故事中他是个不甚重要的角色。我听完他的故事,也说不好他对徽宜是什么感受,那大概是在年少时对远山秘境的好奇转移到了一位姑娘身上,又从中生出了始于阡陌的浪漫,可惜却因一朝糊涂,执念了一生。”

她看着楚斯年,惋惜道:“许道宁的父母不幸被山贼杀害,此后,他便不敢再上山,却也因此再也没见过徽宜。不知道是哪一年,京城中来人将徽宜给带走了,而他们在山中的草舍也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这也大抵是为何那屏风上的别业是如此模糊吧。”

楚斯年问道:“何以见得是京城的人将那姑娘带走的?”

“我正欲问你此事呢——许道宁说肃山悬崖的对面是一座寺庙,可那寺庙却在徽宜走后被搬空了。说是京城的贵人将菩萨们给请到了城里一个风水更好的庙里。你当时在悬崖上可有看到庙宇?”

楚斯年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膝盖:“大概是夕阳时,光线不足,未曾看见。”

久安攥了攥被子,语气上扬:“对对对,你说的有理。也有可能是荒废太久了,都被树给掩上了。”

“也就是说,先生想让我们见的是一佛寺……”楚斯年的手指停止了拍打。

久安抬了抬身:“可先生为何要用佛寺作为遗言的谜底呢?这其中看似毫无联系啊?”

楚斯年抬眸,眼中闪烁着烛光:“佛寺许是那物什的载体,先生要让我们看的该是寺里独一无二的东西?”

“独一无二的东西?”

“有件东西,它虽是被朝廷垄断,可寺院却能破例拥有——那便是水车。”

今日双更,实在是之前那章太短了,怪不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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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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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安来(重生)
连载中爱打喷嚏的阿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