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久曜将久安接回家的当天晚上,沈陌骂骂咧咧地闯进了宋府别院。
他丝毫不顾下人们的阻拦,他们越拦他往哪个方向走他便越往哪个方向走,果然成功找到了宋久攸的小院。
他插着腰,一副老大爷的模样找上门来:“辣椒,我说约我的是你,怎么爽约的还是你啊!”
宋久攸被他说的一脸懵,如今心里念着姐姐的伤情,一见到这人心里更加烦了,故而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就爽约了?你最好给我嘴上注意点。”
沈陌直接被气笑了,他舔了舔牙,难以置信地绕着宋久攸走了一圈:“辣椒你是失忆了吗?啊?昨天在水门大街不是你低声下气地求我去——”
他见宋久曜走了进来,立马噤了声。想必是这动静太大,把宋久曜都给招来了。
宋久攸见他突然顿住不说话挤眉弄眼的样子,暗自觉得这人当真是神精病,顺势踢了他一脚。
“你哑巴吗?怎么,话说到一半就不会说了?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我——”宋久攸见沈陌的眼睛都快眨的抽抽了,转身一看才发现宋久曜正阴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
宋久攸心虚地笑了笑向宋久曜打了声招呼:“嗨,哥哥。”
还没等宋久曜发话,她忙拉过沈陌介绍道:“哦,这位是我和姐姐在船上结识的一位友人,名为沈陌,家住水门大街,是名茶商。他,他今日过来是来——是来拜早年的,对吧?”
沈陌一听,立马附和道:“啊对啊,想必你就是宋姑娘的兄长吧?经常听她在船上提起您,今日一见,宋公子果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啊。”
沈陌装模作样地笑着,见宋久曜毫无反应,随即一拍脑袋道:“您瞧瞧我这脑子,这出门前明明想着来拜早年送点茶叶的。这不,一出门就把茶叶给忘的一干二净。您等着啊,我现在就回去把茶叶取来。”
沈陌一边说着一边拱手往院门口走去:“告辞,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就当他快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宋久曜直了直腰,扇了扇手中的扇子:“慢着。”
“沈公子,若是你与令妹今日有约,她怕是不能赴约了。”
沈陌被他说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哈?”
“宋家大小姐身体欠佳,久攸得留在家中,为姐姐祈福。”
沈陌只觉得宋久曜看他的眼神不怀好意,宋久曜说:“久安提起过你,还给我尝了你家在京城卖的茶叶。如今久安有难,不如你留下来,和久攸一同祈福吧。”
他说完,便折起了扇子跨出了院门,留下宋久攸和沈陌面面相觑。
沈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久攸:“啥呀?你哥的意思是说不能明着赴约但让我留下来偷偷帮你们吗?你姐姐遭什么难了?”
宋久攸一下子悲从心来:“姐姐昨晚在肃山遇难了,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沈陌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不明事理:“可你兄长说的是‘有难’,这听起来像是遇到了麻烦,被困在什么地方似的。”
宋久攸像是想到什么,拍了拍沈陌的肩:“我姐姐是去肃山找楚公子的途中被野猪袭击了。哥哥的意思是此次遇难并非巧合,而是人为,故而他说‘姐姐有难’!我们一起去祈福——对,我们得去找如若是人为的话,对方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姐姐和我说过让你去西湖潜水是正经事——你快随我一块儿去西湖!”
宋久攸拉着沈陌的手就要往门外跑去。
“什么正经事?什么有难?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沈陌一头雾水地拍开了宋久攸的手。
宋久攸激动地喘着气:“那天,那天哥哥带我和姐姐一齐去西湖边踩了水车。我们当下便觉得那水车有问题,可姐姐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她当晚让我找你去西湖边潜水查探,我当时也是全然不知所云,如今想来,她该是对那水车也深有怀疑。”
她瞳孔放大,一脸惊恐:“也许,也许姐姐对水车的怀疑与她在肃山遇害有关。”
沈陌听她说完,暗暗思忖了几句:“西湖,水车?”
他难得正色道:“你先跟着我去水门大街,我去拿点下水的装备,随后就去西湖。”
肃山中,野猪撞断了楚斯年胸前横拿的火把,所幸没伤着他皮肉。
黑夜里,他顺着溪流顺势而下,山脚下匿着一小舟。烟雾缭绕的阴影里伸出一细长的竹竿,轻轻一捞,在进入尧河前截住了楚斯年。
“公子,他晕过去了。”那船夫将人打捞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走进船棚,躬身向坐在榻上头戴玉冠,身着白衣的公子禀告。
白衣公子手持一茶盏,微微吹了吹,嘴角轻扬:“无妨,可以进城了。”
他用脚轻轻踢了踢躺在地上湿漉漉的楚斯年,又叹了一口气:“我之前劝过你了,可谁知道你固执的老往这漩涡中跑。楚斯年——我们的游戏开始了。”
从肃山出发的幽船过了许家村,进了杭州城。月朗星稀,无人在意。
船公驮着楚斯年下了马车,他浑身冰冷,冻得和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这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商家小楼,那店家一见那白衣公子,立马从柜台后走出来行礼道:“公子。”
他轻轻点了点头,自顾自地朝楼上走去:“你去找个医师,给他治病。记着,要好生照顾着。”
那船公听了是更加小心地驮着楚斯年,将他给好生安置在了一客房内。
船公走后,店家慌慌张张地跑到楚斯年房内,探了探他的鼻息,就怕这奄奄一息的少年死在自己手上,得公子怪罪。
“呼,还好还有一口气。”店家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
就在店家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了床上那人的一声声呓语。
“燕山寺……”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那日,楚斯年在燕山寺见了一个他在梦里看不清的人。
庆泽十二年,那人身着华衫,珠光宝气,牵着他的手,眼含泪水地唤了他一句“斯年。”
楚斯年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人眼中的温情与期待,懦弱的选择了夺门而出。
下山的途中,他采了一束春兰,尤记得先生在世时最爱这兰花。
楚斯年心里一直记挂着方才见面的人,他似是能感同身受那人的苦与悲,却固执的不想谅解,这么想着,他不慎撞上了一个身着绿衫的姑娘。
她撞上了他的胳膊,身形一晃,差点栽倒下去,幸好楚斯年一把拉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滚下台阶。
“姑娘您没事吧?”
那姑娘只是低着头,楚斯年还以为是姑娘家害羞,立马松开了她的胳膊。
“你,你踩着我裙子了……”
楚斯年低眼一看才发觉自己当真踩在了她的裙子上,方才一阵慌乱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样。如今这尴尬的场面当真叫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楚斯年连忙挪开脚,拱手道:“在下楚斯年,方才不甚踩到姑娘裙子,多有得罪。”
那姑娘直溜溜地盯着楚斯年看,他抬头正巧碰上了她的目光,惹得她连忙将视线挪向了他手中的兰花。
“楚某踩了您的裙子,毁了姑娘的兴致,想用这兰花赔罪。”他说着将手中的兰花递给了她。
那春兰张着嫩绿花瓣,中间含着淡紫花心,倒是极称那姑娘的衣裙。
她接过兰花,放在鼻下闻了闻,轻快地说道:“我见过你,你是翰林画院的画师。”
楚斯年心头一紧,问道:“正是,敢问姑娘是?”
“太子太傅之女,宋久安。”
她手捧兰花,向燕山寺走去。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回你今生擦肩而过。
楚斯年望着久安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内心方才被燕山寺那人所惹出来的愁云都烟消云散。
遇见你,所有的不愉快都变成了我的小确幸。
楚斯年入了翰林画院后,得贵人赏识,在京城也有了自己的一处小院。
熟识后,那姑娘特别喜欢往他这处跑,每每到来都怨声连连,说起她那个磨人的梁夫子更是滔滔不绝。
楚斯年很是喜欢听她抱怨。不过除了抱怨,她有时也会和他讨论起孔孟之道。
她拿着书籍,铮铮有词道:“我认为啊,女子可做君子也。”
她瞧见了楚斯年眼中的兴趣,学着梁夫子的样子将手背过身后,一板一眼地说道:“儒教所言成为君子有三要点。其一乃为政,其二为从道,其三便是教育。”
“众人皆说,这第一点便否认了女子为君子的可能性。可孔夫子却也说过‘《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由此可见,女子并不一定要参与朝堂才算是为政。在家中孝顺父母,教育子女更是将仁道发扬光大从而为政。”
她趴在楚斯年的书桌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至于这第二点嘛,孔夫子也曾说过‘本立而道生。’既然我们女子能在家施行仁孝道德,怎么能算是没有本呢?本,道之端也。最后一点,你瞧我现在有梁夫子叫我念书,怎么能算是不受教育?”
她沾沾自喜地望着他:“怎么样,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君子?”
楚斯年觉得她讲经论道时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像那皇宫里的萤石一样。
他由心而发道:“久安乃君子也。”
小姑娘也许以为楚斯年喜欢兰花,经常趁楚斯年不在的时候往他书房的花瓶里插上一束兰花。
待楚斯年回到家中时,便时常对着那新鲜的花束发呆,他似是透过它看到了那个灵动可人的小姑娘。
又有一天,她突然兴致冲冲地跑到他书房里说:“恭喜楚斯年成功晋升为待诏!”
他喜上眉梢,却见她恭喜过后扭扭捏捏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多谢久安。有什么事你说就是。”
小姑娘拉着他的手:“你都是待诏了,能不能给我画幅小像啊?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画过呢……”
“可我擅画山水花鸟,不擅画小像。”
她那天心情低落的样子,之后好几天,楚斯年都没在书房里见到新鲜的兰花。
风将树叶吹的沙沙作响,天空突然变得昏暗,黑暗将至,高楼起立。
楚斯年坐在高台华座上,眼前的金碧辉煌,光怪陆离只让他觉得晃眼。
身边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道:“楚待诏,您该动笔了。”
这是庆泽十二年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各宫的妃嫔们正一个接一个的给皇后送礼贺寿。
楚斯年见他的小姑娘也在其列。她跪在地上,头上梳着后宫娘娘们的盘头。
墨落在未被渲染的白纸上。
原来那个小姑娘不会再属于他,他再也不能唤她的名字,书房里也再也不会有新鲜的花。
楚斯年原本以为吕先生离世时是他最痛苦的时刻,毕竟除了先生,荣华与他而言不过是一片寂寥。
可在遇到了那个小姑娘之后,他的**开始生根发芽。
他懂了寂寥的痛,望着瞬间死去的兰花,泪水浸湿了那一幅幅他背着她偷偷画下的小像。
从此他与她相隔皇命,只配做君臣。
当楚斯年想与酒为伴,挥霍余生时,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楚斯年,你该醒醒了。”
楚斯年慢慢睁开眼,那人正坐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香囊。
他见楚斯年醒了,将香囊放进了衣衫,笑了笑:“楚公子,好久不见。”
猜猜是谁带走了楚斯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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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昔年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