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三日秋雨过后,天空终于放晴。
苏柔站在听雪轩的窗前,手中捧着那本让她彻夜未眠的账册。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账目第七页和第九页之间,有一页被撕去的痕迹,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纸屑。
"兰沁,去请徐统领来。"
不多时,徐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苏柔将账册递给他:"查查这缺失的一页记录了什么。还有,查清'黑鹰'私兵的具体人数和驻扎位置。"
徐震领命而去,苏柔则转向梳妆台。铜镜中的女子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自从嫁入摄政王府,她没有一夜安眠。每一道风声,每一阵脚步声,都让她警觉地握住枕下的匕首。
"殿下,今日梳什么发式?"兰沁拿起玉梳。
"简单些就好。"苏柔道,"待会儿我要去书房看看。"
用过早膳,苏柔径直前往谢清樾的书房。门口站着莫言,那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侍卫。
"王妃。"莫言抱拳行礼,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苏柔挑眉:"摄政王说过,府中各处我皆可自由出入。"
"王爷正在议事。"莫言语气平板,"请王妃稍后再来。"
话音刚落,书房门开了。谢清樾与几位将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见到苏柔,谢清樾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平静。
"殿下找我有事?"
苏柔扫了一眼那几位将领——都是北境边防军的指挥官。她微微一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来书房取本书看。"
谢清樾侧身让开:"请便。"
书房内陈设简洁,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几排书架,墙上挂着大梁疆域图。苏柔假装在书架上寻找书籍,余光却扫视着案上的文件。一张北境布防图半掩在奏折下,上面有几个新标注的红点。
"《诗经》还是《楚辞》?"谢清樾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苏柔心头一跳,镇定地抽出一本《春秋》:"这个就好。"
谢清樾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他抬手从更高一层取下一卷竹简:"先帝曾言殿下喜读《战国策》,这一卷是难得的古本,殿下或许感兴趣。"
苏柔接过竹简,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背。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他皮肤上微凉的触感,以及下面流动的力量。
"多谢。"她迅速收回手,"摄政王对先帝的往事记得很清楚。"
谢清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沉默。苏柔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异常清晰。
"殿下若对军事感兴趣,"谢清樾忽然道,"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半夜派人去军需处探查。"
苏柔的呼吸一滞。他知道了?
"摄政王多虑了。"她抬起下巴,"我只是例行查看府中账目,发现些异常,自然要弄个明白。"
"军粮是送往北境边防军的。"谢清樾走向书案,"柔然部落近来频频扰边,需早做准备。"
"那为何不走朝廷的正常调度程序?"
谢清樾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因为朝中有人不希望边防军得到充足补给。"
苏柔心头一震。他在暗示什么?
"殿下既然嫁入王府,有些事不妨直言。"谢清樾的声音低沉,"皇上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殿下可曾想过原因?"
苏柔的指甲陷入掌心:"太医说是旧疾复发。"
"太医..."谢清樾冷笑一声,从案上取出一封信递给她,"看看这个。"
苏柔展开信纸,是一份药方分析,上面详细列着各种药材成分。她的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字上:"...与龙涎香同用,可致气血两亏,状似寒症..."
"这是?"
"皇上近半年来服用的药方,以及他寝宫中每日熏的香。"谢清樾的声音冷得像冰,"分开看都无害,合在一起却是慢性毒药。"
苏柔的手开始颤抖,信纸在她手中沙沙作响。焕儿是被下毒?谁这么大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抬头,眼中已泛起血丝。
谢清樾沉默片刻:"因为殿下是真心关心皇上的人之一。"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苏柔心口。之一?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包括他自己?
"我要进宫。"她转身就走。
"等等。"谢清樾拦住她,"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幕后之人藏得更深。"
苏柔甩开他的手:"那摄政王有何高见?眼睁睁看着皇上被毒害?"
"我已经派人替换了熏香和药材。"谢清樾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皇上暂时安全。我们需要查出幕后主使。"
苏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得对,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你有什么线索?"
谢清樾走向墙上的疆域图,指向北境一处:"毒药中的几味稀有药材来自这里,靠近柔然边境。而最近,有大量军械和粮草也流向这一带。"
苏柔脑中灵光一闪:"张承业?"
谢清樾略显惊讶:"殿下知道张将军?"
"北境守将,你的旧部。"苏柔紧盯着他,"三年前平定柔然叛乱立下大功,被你一手提拔。"
谢清樾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殿下对朝中将领倒是了如指掌。"
苏柔没有接话。她当然清楚,自从先帝驾崩,她就暗中记下了朝中所有重要官员的底细。
"张承业跟了我十年。"谢清樾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不愿轻易怀疑他。但最近北境的军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你在暗中调查,同时调集自己的'黑鹰'私兵以防不测?"苏柔直接挑明。
谢清樾眯起眼睛:"殿下果然查到了。不错,'黑鹰'是我的人,但不是为了谋反,而是为了在必要时清君侧。"
两人对视片刻,彼此都在评估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我需要见焕儿。"苏柔最终道,"确认他安好,同时问清一些细节。"
谢清樾点头:"明日是大朝会,我会安排殿下单独面见皇上。"
次日清晨,苏柔身着正式朝服,随谢清樾入宫。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御座上的少年身上。
苏焕,她唯一的弟弟,大梁的皇帝。才十六岁的少年,面色苍白如纸,宽大的龙袍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他的目光在看见苏柔时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
朝会结束后,按照安排,苏柔前往御书房"偶遇"皇上。
"阿姐!"门一关上,苏焕就扑进她怀里,声音哽咽,"我好想你..."
苏柔紧紧抱住他,心如刀绞。才半月不见,焕儿又瘦了一圈。
"别怕,阿姐在这里。"她轻抚弟弟的背,"告诉阿姐,最近身体感觉如何?"
苏焕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不是旧疾,阿姐。有人...有人想害我。"
苏柔心头一紧:"你怎么知道的?"
"上个月,我偷偷倒掉了半碗药,那天晚上就睡得特别好。"苏焕低声道,"后来我每次少喝一点,身体就好一点。但我不敢让人发现..."
苏柔既心疼又欣慰。她的焕儿长大了,知道保护自己了。
"最近药的味道有变化吗?"
苏焕点头:"从前天开始,药变得没那么苦了,熏香也没那么浓了。"
看来谢清樾确实替换了药材和熏香。苏柔稍稍安心,又问:"你平时吃的用的,都是谁经手?"
"大部分是冯公公负责,但熏香和药材...好像是姑母送来的。"
大长公主?苏柔心头一震。姑母一直表现得那么关心焕儿,难道...
"焕儿,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姑母。"她严肃地叮嘱,"阿姐会查清楚,保护好自己,好吗?"
苏焕用力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阿姐,谢...摄政王他...是好人吗?"
这问题让苏柔一时语塞。是好是坏?她竟无法立刻回答。
"他现在站在我们这边。"她最终说道,"至少暂时是。"
离开皇宫时,苏柔在宫门口遇到了大长公主的车驾。
"柔儿。"大长公主掀起车帘,笑容慈爱,"在王府过得可还习惯?谢清樾没有为难你吧?"
苏柔行礼如仪:"多谢姑母关心,一切安好。"
"那就好。"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焕儿今日气色如何?我正要去看他。"
"皇上精神不错,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苏柔状似无意地问,"听说姑母近日送了新的熏香给皇上?"
大长公主神色不变:"是啊,西域来的安神香,对焕儿的失眠有帮助。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皇上说很喜欢那香味,我想着也讨一些来用。"
"回头我让人送些到王府。"大长公主笑道,随即话锋一转,"对了,谢清樾最近可有异常举动?比如...调兵遣将之类的?"
苏柔心头警铃大作。姑母为何突然问这个?
"摄政王公务繁忙,我不过问朝政。"她垂下眼帘,"姑母为何这么问?"
大长公主摆摆手:"随口一问罢了。北境不太平,朝中有人提议增兵,我想知道谢清樾的态度。"她顿了顿,"柔儿,记住我们的约定。你在王府的任务就是监视谢清樾,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柔儿明白。"
回到王府,苏柔径直去找谢清樾。他正在练武场与莫言比剑,黑色劲装被汗水浸透,勾勒出健硕的身形。见到苏柔,他收剑入鞘,挥手示意莫言退下。
"如何?"他走向她,气息未乱。
"皇上确认自己是被下毒。"苏柔直入主题,"而且毒药和熏香,很可能来自大长公主。"
谢清樾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果然是她。"
"你早就怀疑姑母?"
"不只是怀疑。"谢清樾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我查到运送毒药的人,最终都听命于大长公主府。只是...动机何在?皇上是她的亲侄子,先帝待她不满。"
苏柔沉思片刻:"如果焕儿...不在了,谁最有可能继位?"
"先帝只有皇上一子,按律应当从近支宗室中选择。"谢清樾突然眼神一凛,"靖王之子苏珏,今年才八岁,其母...是大长公主的义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大长公主的算盘——控制一个八岁的孩子,远比控制十六岁的苏焕容易得多。
"北境的事也说得通了。"谢清樾声音低沉,"大长公主需要边境不稳,好牵制我的注意力。同时,她也需要边防军得不到充足补给,这样一旦京城有变,援军就无法及时回防。"
苏柔感到一阵寒意。若真如此,姑母的谋划可谓天衣无缝——除掉焕儿,扶植傀儡,掌控朝政。
"我们需要证据。"她听见自己说。
谢清樾点头:"我已经派人去北境调查张承业。如果他与大长公主有联系..."
"我要一起去。"苏柔突然道。
谢清樾皱眉:"太危险了。"
"我对北境地形和柔然部落的了解不比你少。"苏柔直视他的眼睛,"先帝在世时,我曾随他三次巡边。而且..."她顿了顿,"如果张承业真的叛变,我的身份或许能稳住部分边防军。"
谢清樾审视着她,目光中有惊讶,有评估,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良久,他缓缓点头:"好。三日后出发。"
当晚,苏柔在灯下检视北境地图,忽然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是谢清樾,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给殿下的。"他将木盒递给她,"北境寒冷,寻常衣物不足以御寒。"
苏柔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银狐皮制成的斗篷,柔软厚实,领口处还缀着细小的珍珠。
"这..."
"先帝曾经提过殿下怕冷。"谢清樾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早些休息吧,路途遥远,需要体力。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苏柔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柔软的狐毛,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