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秋雨不期而至。
苏柔立在铜镜前,任由宫女们为她穿戴繁复的嫁衣。十二层的锦绣华服,以金线绣着凤凰牡丹,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兰沁正为她戴上凤冠,珠帘垂落的瞬间,苏柔瞥见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如纸,唯有唇上那点朱红鲜艳得刺目。
"殿下今日真美。"兰沁轻声说着,眼眶却红了。
苏柔伸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没有说话。今日之后,她将离开居住了二十二年的公主府,搬入那个男人的领地。为了焕儿,她没有选择。
"吉时已到,请殿下启程。"
宫门外,雨丝如银线般垂落。苏柔踩着红毯走向凤辇,忽然听见人群中一阵骚动。她微微抬眸,透过珠帘看见一队玄甲骑士踏雨而来,为首之人骑着一匹漆黑如墨的骏马,身姿挺拔如松。
摄政王谢清樾。
他今日未着常穿的玄色官服,而是一身大红喜袍,却依旧给人一种肃杀之感。雨水顺着他的轮廓滑下,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条。他在凤辇前勒马,翻身而下,动作干净利落。
"臣,恭迎长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苏柔隔着珠帘与他对视,一瞬间竟有种被看透的错觉。她迅速垂下眼帘,将手递给他。
谢清樾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布满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他扶着苏柔登上凤辇,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竟烫得她微微一颤。
迎亲队伍缓缓向太庙行进。雨越下越大,敲打在车顶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鼓点。苏柔端坐在凤辇中,听着雨声,忽然想起先帝在世时曾对她说过的话——
"谢清樾此人,看似冷酷无情,实则重情重义。若有一日朕不在了,他可为你与焕儿所用。"
当时她不解其意,如今想来,父皇是否早已预料到今日局面?
太庙的婚礼庄重而冰冷。苏柔与谢清樾在礼官唱和下跪拜天地,每一次俯身,她凤冠上的珠翠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当谢清樾将合卺酒递到她手中时,她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中。
"饮罢。"他说,黑眸深不见底。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苦涩。苏柔强忍着没有咳嗽,却在放下酒杯时,发现谢清樾唇角微微上扬——他在笑?不,那更像是一种嘲讽,对他们这场政治联姻的嘲讽。
婚礼结束后,苏柔被送往摄政王府。新房内红烛高烧,锦被上绣着交颈鸳鸯,一派喜气。她端坐在床沿,听着外面宾客的喧闹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匕首。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推开。谢清樾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挥手屏退侍女,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终于,谢清樾开口:"殿下不必如此紧张。"他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这场婚事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权宜之计。"
苏柔抬眸看他,发现他已经脱去了喜袍外衫,只穿着素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旧伤。她移开视线:"摄政王倒是直白。"
"在殿下面前,拐弯抹角毫无意义。"谢清樾啜饮着茶水,"不如我们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表面做恩爱夫妻,私下互不干涉。"谢清樾放下茶杯,目光如炬,"殿下可以继续保护皇上,我也不会过问。但有一点——"
他忽然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要妨碍我肃清朝堂。"
苏柔仰头与他对视,毫不退让:"只要摄政王不做危害大梁、危害皇上之事,我自然不会干涉。"
谢清樾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殿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有趣。"他转身走向一旁的软榻,"今夜我睡这里,床留给殿下。"
苏柔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打量新房。房间很大,一侧是床榻,另一侧摆着书案和书架。她的目光被案上一本摊开的书吸引——《兵法辑要》,正是父皇生前最常翻阅的版本。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发现书页边缘有细小的批注,那熟悉的字迹让她的心猛地一揪。
"先帝曾赐我此书。"谢清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批注很有见地。"
苏柔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父皇的手。"父皇常说,摄政王是难得的军事奇才。"
"先帝过誉了。"谢清樾语气平淡,但苏柔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
这一刻,她忽然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好奇。人人都说摄政王冷酷无情,可他对先帝的敬重,似乎是真的。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苏柔在兰沁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正准备用早膳,谢清樾已经穿戴整齐从外面回来了。
"殿下休息得可好?"他问,语气客套而疏离。
苏柔点头:"多谢摄政王关心。"
"今日我会命人将东边的听雪轩收拾出来,作为殿下的书房和会客之处。"谢清樾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这是府中各处钥匙,殿下可自由出入。"
苏柔有些意外地接过钥匙。她原以为自己会被软禁在这府中,没想到谢清樾竟给了她如此大的自由。
"另外,"谢清樾继续道,"莫言会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全。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
苏柔看向站在门口的高大侍卫,那人面无表情地向她行礼。什么保护,分明是监视。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有劳摄政王费心。"
早膳后,公主府的行李陆续送到。除了衣物首饰,还有苏柔惯用的琴剑书籍。兰沁指挥着下人安置物品,徐震则带着几名暗卫在府中熟悉环境。
"殿下,"兰沁凑到苏柔耳边低语,"徐统领发现府中有至少二十名暗卫,东西南北四个角楼都有人值守。"
苏柔微微点头。谢清樾的戒备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密。
"还有,"兰沁声音更低了,"书房和卧室都有机关,徐统领说暂时无法靠近。"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谢清樾的心腹谋士赵简求见。
"下官参见王妃。"赵简行礼后奉上一本册子,"这是府中账目和人员名册,王爷吩咐交给王妃过目。"
苏柔挑眉。让她看账本?是试探还是真心?她接过册子,随手翻开,忽然眼神一凝。最近三个月,府中采购的军粮数量异常之多,而且都运往了北境。
"赵先生,"她合上册子,语气随意,"摄政王府平日也负责军需调度吗?"
赵简面色不变:"回王妃,北境近来不安宁,王爷只是未雨绸缪。"
苏柔微笑:"摄政王果然深谋远虑。"
待赵简退下,她立刻召来徐震:"派人去查,这些军粮最终去了哪里,给了谁。"
午后,苏柔正在听雪轩整理书籍,侍女通报左相柳文翰求见。
柳文翰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是先帝朝的老臣。"老臣参见长公主殿下。"他恭敬行礼,仍以旧称呼她。
"柳相不必多礼。"苏柔抬手示意他坐下,"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柳文翰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老臣与几位同僚联名的贺表,恭祝殿下大婚之喜。"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殿下若有任何需要,臣等愿效犬马之劳。"
苏柔展开竹简,上面除了贺词,还列着十几个名字,都是朝中重臣。她心中了然,这是文官集团向她递出的橄榄枝。
"多谢柳相美意。"她将竹简收入袖中,"请转告诸位大人,本宫心领了。"
柳文翰告退后,兰沁忍不住道:"殿下,这些人可信吗?"
苏柔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她转身吩咐,"备笔墨,我要给焕儿写信。"
暮色四合时,谢清樾回府了。苏柔听见院中传来他与莫言的对话声。
"王妃今日见了柳文翰?"
"是,谈了约半个时辰。柳相送了贺表,王妃回了一封信,已派人送入宫中。"
"信的内容?"
"未能查知。王妃亲自封缄,用的是皇室火漆。"
脚步声渐近,苏柔迅速坐回案前,装作在读书。谢清樾推门而入,身上带着秋雨的湿气。
"殿下今日可还习惯?"他问,目光扫过案上的账册。
苏柔合上书册:"承蒙摄政王关照,一切都好。"
谢清樾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柳文翰此人,表面忠厚,实则野心不小。殿下与他往来,还需谨慎。"
"多谢提醒。"苏柔注视着他的背影,"摄政王似乎很了解朝中诸位大人?"
谢清樾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殿下是在试探我吗?"
"只是闲聊而已。"苏柔微笑,"毕竟我们现在是'恩爱夫妻',不是吗?"
谢清樾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也笑了:"殿下说得是。"他走向门口,"晚膳已经备好,殿下若饿了可随时传膳。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殿下了。"
门关上后,苏柔长舒一口气。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夜深人静时,苏柔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月色。不知此刻宫中的焕儿可好?是否按时服药?大长公主又会在背后谋划什么?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是问道:"查到了吗?"
徐震的声音在暗处响起:"军粮确实运往了北境,但接收的不是边防军,而是一支名为'黑鹰'的私兵。"
苏柔眉头一皱:"谁的私兵?"
"名义上是镇北侯的,但实际上..."徐震压低声音,"据说是王爷暗中培养的。"
苏柔握紧了栏杆。谢清樾在边境养私兵?他想做什么?谋反吗?
"继续查,务必找到确凿证据。"
徐震领命而去。苏柔抬头望向那轮冷月,心中思绪万千。这场政治婚姻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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