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回到家中,王绮玫心情极度烦躁。
她拿起手机打开监控,又下意识曲起右手,将食指中间的指节放进嘴里轻轻咬着。安安正在吃饭,吃完饭,还会自己将餐具送到老师指定的地方。
然后自己洗了手,喝了水,搬着小椅子坐到一边等待。她好像很受欢迎,和身边的小朋友开始玩起了拍手游戏。
王绮玫按熄屏幕,躺在床上。
这个孩子,为什么离开了她还能如此的坦然快乐?她才三岁呀,三岁,就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吗?
为了平复心情,王绮玫开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做卫生。洗衣服,叠衣服,擦屋子擦地,总之,她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终于快熬过这一天的时间。
快到时间去幼儿园接安安。
王绮玫开始换衣服,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像是被触动到哪一根神经,王绮玫的心砰砰地跳。
是陈奕霖打来的。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手指在绿色的按钮上点了一下,“什么事?”
陈奕霖语气低沉,充满疲惫,“精神病院那边刚刚打来电话,我妈出了点事,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今天晚上会晚一些回去。”
“知道了。”王绮玫说完,挂断手机出了门。
接了孩子,喵喵老师特地交代王绮玫:“宝贝今天在幼儿园晚饭吃得有些多,回去就别再吃晚饭了,怕会积食。”
王绮玫道了谢,牵着安安的小手往回走。
安安一路上给王绮玫讲述着自己在幼儿园的事迹:
“妈妈,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哭呢!”
“老师说我会自己穿袜子,表扬我很棒,还奖励了我一朵小红花!”
“妈妈,幼儿园的炸酱面好好吃,我吃了三份呢!”
“妈妈……”
她一路上叽叽喳喳,王绮玫勉强扯着嘴唇,回应着她的每一句话。
*
陈奕霖请了假,提前了快一个小时下班,开车到达精神病院。
找到李桂芬的主治医生陈州,陈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病人昨天神志不清,把另外一个病人头打出血了,对方要求赔偿。”
陈奕霖点头,正好对方的家属也到了。
双方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让陈奕霖赔了所需费用,事情就圆满解决了。
陈奕霖想回家,被陈州叫住:“不去看看病人吗?她这两天常常念叨你。”
脚步顿住,陈奕霖沉默片刻,才道:“好。”
李桂芬的病房在阳面,采光很好。
因为又发起了疯病,她被绑在病床上,以免伤人伤己。陈奕霖进去的时候,她正扭着头,看着窗外。
“妈。”陈奕霖叫她。
听见他的声音,李桂芬立即回过头来,浑浊的眼中燃起诡异的光亮,声音颤抖又神经质:
“儿子,你来啦?那女人呢?”
她像想起什么一般,惊恐地朝陈奕霖身后看去,又开始转着头四处看,生怕有谁会出现在这里。
陈奕霖走到病床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妈,别看了,她没来。”
李桂芬像是没有听见这话,又亢奋起来,明明十分恐惧,可语气却极其怨毒憎恨:“没来?不可能!你让她出来!呵呵呵呵,你骗不了我!出来呀!你给老娘出来——!我不怕你!”
她声音尖利刺耳,陈奕霖皱起眉头。
“想要我的命就来拿,别整天装神弄鬼来吓唬我!我不怕,不怕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姓王的,你个蠢货!你活该死,活该!!!”
陈奕霖豁然起身,声音冰冷:“妈!”
李桂芬已经完全陷入癫狂,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听到里面的动静,护士和医生都跑进来,给李桂芬打了一针镇静剂,陈奕霖往后退几步,冷眼看着眼前的混乱。
片刻之后,李桂芬昏睡过去。
陈奕霖和陈州一起往外走,陈州道:“病人心结太重,这病……”要好起来,希望渺茫。
陈奕霖点点头,“我知道。顺其自然吧,陈医生,我先回去了。”
这个时间不怎么堵了,到了小区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陈奕霖摸出根烟。
已经很久没抽烟,他深深吸了一口,竟被呛到咳嗽。
自从开始备孕,陈奕霖就把烟戒了。他与王绮玫是大学同学相恋,感情自然更深一些。小两口对于新生命的到来充满了期待与渴望,在这样的爱中,王绮玫怀孕了。
他们欣喜、兴奋,每天讨论着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在刚刚查出来怀孕时,就在网上看各种育儿知识,夫妻俩有商有量,日子过得美满和顺。
除了,李桂芬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
熄灭了烟,陈奕霖放了放座椅,半躺着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放空。
时间一点一滴,倏然划过。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深受孕吐之苦的王绮玫。
她躺在床上,虚弱地连眼睛都快睁不开,头晕,头痛,恶心,烦闷,一切令人不舒适的感觉和情绪犹如钝刀子割肉,持续地折磨着她。
陈奕霖昏昏沉沉,王绮玫的所有痛苦,他完全都可以感受得到。仿佛在这一刻,他就是王绮玫。
就在这时,李桂芬进来了。
她端着一盒泡面,放在床头柜,看着蓬头散发躺在床上的王绮玫撇了撇嘴,“反正你吃什么都吐,随便凑合点吧。”
说完,就出去了。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王绮玫浑身发冷,呼吸急促起来。孕期的强烈不适和李桂芬的刁难让她原本就脆弱的心理崩溃,大颗大颗泪珠浸湿了枕头。
车内,闭着眼睛的陈奕霖心如刀绞。
王绮玫没有忍住,哭出了声,外面李桂芬听见了,开始摔摔打打:
“哭什么哭!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
“知道的说你怀孕了,不知道的以为要死了整天躺在床上让我儿子供你吃穿!”
“一天到晚的矫情什么?”
“别人怀孕都能上班,就你大小姐让人伺候!老娘该你的?”
“哭丧呢哭!”
“……”
那些谩骂,让王绮玫哭得更凶。她本就性格软弱,再加上李桂芬很会伪装,她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出李桂芬的敌意。只是有时候李桂芬说话做事,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和陈奕霖刚刚结婚那段时间,李桂芬每天洗完澡,都会只穿着一件睡裙到他们屋里坐着说话聊天,很多时候会靠在陈奕霖的腿上。
王绮玫的工作需要早起,以往总是九点多就睡觉,现在李桂芬每天都在她们的房中待到十一点多,王绮玫就会困得不小心睡着。
陈奕霖见妻子每天这么困,便委婉地同李桂芬提出,王绮玫的工作需要早睡早起。
言外之意,就是让李桂芬晚上别过去了。
李桂芬犹如遭受了重大的打击,脸上血色褪去,浑身颤抖,憎恨的目光犹如毒蛇一般,盯着王绮玫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回自己的次卧摔上房门。
声音大的楼上楼下都能听到。
陈奕霖摸摸鼻子,无奈看了紧闭的房门,又回过头安抚王绮玫。
王绮玫回想着那些往事,痛恨自己傻,没有早点发现婆婆的不对劲。如今她连床都起不来,只能承受婆婆的刁难。
她很想家,想念爸爸妈妈,想到去做流产,同陈奕霖离婚。
她哭得厉害,哭到睡过去……
陈奕霖的心脏犹如被一个巨大的手掌死死握住,令他呼吸不畅,痛不欲生。
“嗡——”
手机一边震动,一边传出铃声,将睡着的陈奕霖惊醒。
他出了一身冷汗,拿起手机,是王绮玫打来的——
原来是睡着做梦了。
可是,为什么会梦见那些场景?为什么能对妻子的难过感同身受?
那真的,是梦吗?
还是在他不在的时候,真实发生过的……他越想越害怕,不由将手机越握越紧。
手机忽然停止震动,然后又继续响起来,惊得陈奕霖回过神来。
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抿了抿唇才接了电话:“我在停车场,马上回去。”
“好,安安想爸爸了。”王绮玫说。
陈奕霖锁好车上楼,安安听见开门的声音,惊喜地喊了声“爸爸”,张着胖胖的小胳膊就扑到陈奕霖怀里。
三岁的小姑娘软软撒娇:“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呀,安安都想死你啦!”说罢,还捧起陈奕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陈奕霖刚刚还难受的心情全被这一个亲亲安抚,他用力搂了搂安安,拍拍她的背,“今天公司很忙,所以爸爸回来晚了,对不起宝贝。”
王绮玫看着这父女情深的一幕,又一次被失落的情绪淹没。
这大概,就是父女天性、血脉亲情吧,是毫无理由的爱,是随时随地的想念,是最牢不可破的牵挂。
她鼻头发酸,回过身走向厨房,将温着的菜都端到餐桌,垂着头说了一句:“快去洗手吃饭吧,等会儿饭菜凉了。”
“好。”陈奕霖答应一声,在安安肉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将她放下来。
晚上睡觉,安安靠在王绮玫怀里,听她讲睡前故事。
因为心不在焉,她念错了好几处,安安小脸都皱起来,不满道:“妈妈,又错啦!”
王绮玫回过神来,觉得非常累,她收了书向安安道歉:“宝贝对不起,妈妈今天有点累了,就不讲故事了,好吗?”
安安是个很听说的小孩子,见妈妈实在脸色不好,点了点头,“好,妈妈累了,安安给妈妈呼呼。”
她每一次疼了,爸爸妈妈都会给她呼呼,现在妈妈不舒服了,她便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妈妈呼呼。
柔柔的气息拂在脸上,有些凉,还有些痒,王绮玫却觉得被巨大的温暖包围。
原本焦躁的心情,也渐渐被抚慰,安定下来。
“安安还是爱我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