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内的公园里人向来不会很多,除了雷打不动下棋的大爷们,就剩些零零散散带孙子孙女出来玩的隔代家长了。于是段昀成功一个人占领了一张公园长椅,现在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他一只手夹着烟,手肘曲着向后放在椅背上,右腿脚踝放在了左膝上翘了个标准的二郎腿,看起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的舒展感。
段昀半眯着眼睛,就这么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们——观察人类,他很喜欢这么干。他能从中看出很多东西,譬如今天下棋发挥不佳的大爷没带老伴织的帽子出门,应该是吵架了;再譬如重男轻女的奶奶从来不看孙女一眼,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就一个人坐在地上玩石子。他就这么看着,好像在看着每个人的一小段人生。
天空好像突然一下子低了下来,空气中也弥漫了些水汽,像是在昭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发现天气有变,公园里的人迅速减少,连大爷都丢下了他下了一半的棋局说着下次再约,带孩子的奶奶也招呼着还没玩尽兴的小孙子回家。
段昀也配合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卖了老天爷一个面子,伸手在旁边的垃圾桶上面按灭烟头,懒洋洋地迈着步子向公园门口走去,加入了行色匆匆的人群中。
路上段昀不紧不慢的步子确实是没赶上老天爷的速度,眼瞅着细密的雨滴已经落在了他身上,并且还有逐渐变大的趋势。段昀扣上帽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进了一家药店。
买完东西出来,段昀站在门口看着外面不留一丝情面的瓢泼大雨,给林柚白去了个电话。
好半天林柚白才把电话接起来,“咋啦,段哥。”
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键盘敲击的声音夹杂着时不时的几句脏话,仿佛不用在现场已经可以闻到属于劣质网吧的那股味道。
“你今天用车不,我想回一趟老段那边。”段昀倚在药店的门框上,礼貌地用手势拒绝了要给他搬凳子的药店小姑娘。
“唔...今天...今天不用,但是段哥今天这么大雨你回去啊?”林柚白正打着游戏,一心两用对她来说有点困难,一句简单的话回答得磕磕巴巴的。
“嗯,我给老段送点药。”
“哦...我在我家这边,就那个...呃...凌风网吧...呼——”林柚白看着屏幕上灰色的角色,说话终于溜了起来,“凌风网吧32号,车就在我家门口停着,你来了找我就行。”
段昀道了声谢便把电话挂了,理理头上的卫衣帽子就推门走进了雨里。后面看了他半天的小姑娘没想到他就这么出去了,拿着把伞想追出去,结果打开门发现段昀已经不见了,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不停冲刷着地面的雨水,仿佛根本没人来过。
“这雨怎么这么大啊,我看天气预报是小雨啊。”蒋予安在雨中缩着脖子颤巍巍地抱怨道。他和张清韵到九日的时候雨已经下得放飞自我了,蒋予安举的那把脆弱的小伞有点无法顶住盆泼的大雨,这会儿在空中跳Popping呢。
“天气预报就像男人的嘴,抽几句信就好了。”张清韵整个身体被笼在蒋予安的黑色大伞下,看起来安全极了。现在的环境不适合贫嘴,二人快步走到九日门口和邱栎他们会合。
邱栎的嘴实在是厉害,这么久了还在对着巴图尔一顿好骂,凑一篇论文查重都能不过5%。巴图尔嘴笨也不和他吵,就自个儿戴着耳机装聋,见蒋予安他们进来摘下耳机叫了声清韵姐。邱栎听见他叫清韵姐,嘴里的连珠炮戛然而止,倏地一下回过头。
“清韵姐——元元——”邱栎看他们俩来了,立刻掀起衣角开始卖可怜,“巴图尔把我腰都怼青了!清韵姐你看啊,这活儿我是干不下去了啊——”邱栎瘪着嘴可怜兮兮地大喊道。
张清韵虚虚地揽了一下他,拍拍他的肩膀,四平八稳地说:“淡定淡定,咱为了年终奖再忍忍,就你们这见天儿闹得,下次肯定打申请给你们调开。”这两碗水得端平,张清韵又趁邱栎不注意,越过他的肩膀侧过头去,和站在身后的巴图尔比了个姐懂你的手势。
蒋予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里连声叫绝,不愧是你张姐。
哄完两个大龄儿童了,四个人这才凑到一起开始干正事。蒋予安拧着被打湿的衣角,懊恼地说:“好不容易跑过来,谁知道这么大雨,这怎么重演案件啊。”邱栎和巴图尔在张清韵的端水调节下暂时休战,“我们俩刚才大致复现了一遍,发现了点小问题。”邱栎正经了起来,在平板上调出了刚才画的简笔画版地图。
邱栎就着这粗制滥造的地图,简短的把刚才和巴图尔发现的问题复述了一遍。蒋予安点点头,说:“我也发现了,这凶手应该不是和倪娜说完话才起了杀心的,而是为了要杀她才上前搭话将她引到了僻静处。”
然后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那这凶手很聪明啊,”蒋予安用笔点了点九日的位置,“他如果专门从后门绕过去就说明他很清楚我们无法排查当晚进入九日的所有人,而且其实常客这个点也是不成立的,你去酒吧玩你还会关注他们员工后门在哪吗?查不到我们只能认定他是从那个巷子里躲着监控来的。”
九日不是门票制的夜店,主要靠订台和酒类的出售盈利,并且也不会强制消费,只是进去蹦野迪也不会有人管你。再加上九日一晚上的客流量实在是大,根本不可能通过监控查当晚的所有顾客。如果真的是邱栎推测的那样,那这个凶手在气血上头的时候还能思考的这么缜密,确实挺可怕的。
张清韵在旁边提出了点质疑:“这凶手都这么聪明了会不知道把自己包严实点?还让倪娜给抠下来一块皮,再不济也得把她指甲切了啊。”邱栎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看到或者听到有人来了,然后只能赶紧跑了,没来得及?”张清韵沉默了,挺有道理的。
好家伙,盘了半天只盘出来一个凶手挺聪明没办法查的结论,这回去不得直接让傅峰给他们一人堆个坟包躺进去啊。
头脑风暴的三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突然,一声金属接触地面的响动提醒了三人这房间里还有个190 的活物。三人朝巴图尔看去,只见巴图尔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金属立牌转了个方向,让它正面朝向了他们。
张清韵:“...”
蒋予安:“...”
邱栎:“...草”
——那是个进入九日要扫健康码的提示牌。
好家伙,柳暗花明得来全不费功夫,蒋予安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感谢场所码。
“芜湖!”,呆滞了片刻,三人爆发出欢呼,都上去抱着巴图尔大放彩虹屁。邱栎也不计前嫌扒在巴图尔身上笑得猖獗,还一边学着洗脑的语气疯狂念:“扫码儿,必须扫码儿,国家要求扫码儿。”没几分钟所有人的脑子里就只剩邱栎魔性的‘扫码儿’了,张清韵第一个捂着耳朵抱头鼠窜。
有了这东西就很好办,只需要把档案调出来看特征就行,因为还有扫码时间,甚至还可以直接对着监控找人。也就是说,只要凶手是进过九日的肯定可以给找出来。啊——人生真美好,科技改变生活!
凌风网吧。
段昀找到林柚白的时候她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a上去啊!你跑什么啊你,那么厚的血你跑什么啊傻逼!”林柚白一只腿翘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双手飞快地在键盘和鼠标上操作着,嘴里还不停地飙着脏话。林柚白这副样字要是被她那些追求者们看见可能会排队去跳江。
林柚白其实是个很瘦小的小女孩,是当代白幼瘦审美的标杆。160的个子只有八十多斤,皮肤也因为常年当宅女被养得白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乌黑水亮,也就是这副外表才能经常接到鉴情师的活儿。小脸一扬,嗓子一夹,挣得可比段昀多多了。
就是不能让她暴露本性,在私底下这姑娘完全就一女流氓,没活就泡在网吧里打游戏,天天咋咋呼呼的,嘴上也是怎么脏怎么来完全不顾形象。
按她的话说就是,打游戏不骂人就像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啊!
段昀上前敲敲林柚白的桌子,林柚白嘴上答应着把脑袋转向他,可眼睛还扒在屏幕上。段昀无奈地笑了一下,只能取下林柚白的耳机强迫她理一下自己。被摘了耳机的林柚白终于有反应了,迅速地扭了下头。看是段昀来了,于是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朝自己的口袋努努嘴,“钥匙在兜里,自己拿。”
段昀熟练地从她口袋里掏出钥匙,然后把耳机给林柚白带了回去,拍拍她的脑袋示意自己撤了。林柚白的电脑屏幕在段昀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终于跳出了胜利方结算的动画,她转身趴在椅背上对段昀的背影叫了一声:“段哥!”。
段昀回头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林柚白,他此时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刘海乖顺的贴在额头上,反而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疲惫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柚白总是觉得段昀很累,就算他某段时间休息得很好林柚白好像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疲惫。
林柚白抿着嘴将眼中的情绪隐去,最后绽放出一个明媚的招牌笑容,说:“明天你从城南那边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个乳酪蛋糕呗,好久没吃了。”段昀笑了笑,指着她宠溺地点了几下,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离开了。
林柚白的车肯定是没有蒋予安的好的,就一辆大众朗逸。外观倒是够大众的,但每次做进去段昀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这真的不是什么油腻大叔的车吗。车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放,车内饰也是当时林柚白图便宜买的,不仅不配套还丑得千奇百怪的,还弥漫着一股劣质香水加皮革的味道。尽管如段昀这种对生活质量没有一丁点要求的人也觉得有点离谱了。
段昀自己的车是在进局子前就托人卖掉了,想着免得这么久放那报废了。结果人出来以后段昀就直接在工作地附近租了房子,平常地铁和‘11路’足够用了,也一直没买新的。现在看着林柚白越来越惨不忍睹的车,段昀暗暗决定该自己买一辆了。
这种规格的大雨一般都下不久,段昀拿到车没多久雨就停了,但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路还是不太好走。尤其是老段家还在村里,说远不远,但村里那一段泥巴路属实是有点对小车不太友好了。
“老段,”段昀好容易到了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对着里面喊道,“我回来啦!”。倒不是有多么迫不及待,主要是老段十年青光眼加上最近几年又有点耳背,要是一声不吭地进去会吓到他老人家。
出来的不是老段,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年轻妇人。妇人手里还拿着个抹布,看见他来了,赶忙把手在抹布上来回擦了几下,高兴地咿咿呀呀地冲段昀比划着。段昀也笑着和她打招呼:“小林啊,没事没事不用忙,我不饿。”
小林是个哑巴,原本不是段昀他们家的人,是段昀找来照顾老段的。老段这人倔得很,当时说什么也不愿意和段昀一起去城里住,死活说这老房子是他的风水宝地,段昀拗不过他但又担心得不行,只能给老段找了个保姆。城里的保姆又不愿意来这乡下,刚好当时村西头的哑巴小林因为不愿意被卖给隔壁村的老光棍又是上吊又是跳河,闹得人尽皆知,于是段昀就找到他们家,比隔壁老光棍多出了一万块钱把小林接回来照顾老段了。
虽然村里的闲言碎语还是不少,但老段毕竟还是在村里有点声望的,什么闲话也没敢舞到他们面前。于是一个哑巴一个半瞎,过得倒也还算舒坦。
老段听见响动也慢慢挪着步子出来了,“啥情况啊,臭小子咋今儿个回来了。”老段那眼睛五米开外人畜不分,现在对着门口一个路过的村民喊臭小子。段昀笑笑,把手伸到老段面前晃了几下:“老段!我在这呢!”然后进门把买的膏药贴放在桌子上,揶揄地问道:“咋,我今天回不回你没算到吗?”
老段乐呵呵地摆摆手:“切,才不能让这种小事随便消耗我的功力呢。”
段昀也跟着‘切’了一声,不甘示弱地回:“那你也没算到家里没膏药贴了啊,还得我掐指一算给你送来。”老段有风湿,膝盖一到下雨天就疼,按理说应该从昨天就开始疼了,但居然没问段昀要膏药贴。
“漏漏漏,”老段操着也不知道从哪学的工地英语,然后一脸神秘地说:“我前天就买好了。”
段昀有点吃惊,转头用眼神询问小林,小林在后面认真地大力点头,努力用手语给段昀解释。
“哎呀,别看小林啦,你又看不懂手语。”也不知道老段这眼神怎么看出来段昀在看小林的,“是我前天有点咳嗽,刚好去镇上的医院看了看,就一块儿把膏药买了。”老段在旁边得意地解释着,好像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段昀有点生气,皱着眉头语气十分不佳:“你咳嗽怎么不和我说呢,你以为这离镇上很近吗?你万一摔一跤咋办?”老段也是越老越倔,吹胡子瞪眼地回怼他:“你外公我还没老到那程度,我走之前还算了一卦——大吉!别把我当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再叨叨就别回来了!”说完还大力地拍了下门框用来增添气势。
段昀哭笑不得,这老头从哪学的这么些话,一扶额头,说:“你能不能少听点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啊。”
老头扭头,老头不开心,老头说哼,老头不理他。
比倔还没人能比过老段的,段昀只能认输,低声下气地哄这个老小孩儿。其实老人老了之后最怕的就是自己没用了,怕自己生活不能自理,怕自己总是会给子女添麻烦。所以他们有时候倔也好,学新事物也好,其实就是在给子女证明他们还可以干很多事,他们没有被时代所淘汰。
这边蒋予安他们春光满面地回到局里,张清韵昂首挺胸地就进傅峰的办公室汇报去了。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精神爽,运气也变好了。张清韵从傅峰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又带来一个好消息,被借调的分局的人明天就要回来了,隔壁省的那个拐卖集团已经被一窝端了,也就是说他们明天就有大批人手可以用了!这对他们来说可真是近几天来最好的消息,刚好技侦那边去联系健康码的权限调取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于是傅峰大手一挥,让他们今天好好休息,明天直接带人去排查九日的顾客名单。
就在邱栎得瑟地哼着歌,一步两小跳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迎面就撞上了蔫头耷脑回来的马骋。
“哟,咱们的小马同志怎么地了这是?被家属哭得脑袋疼了?”邱栎围着马骋转了好几个圈,看起来特别招人嫌,“要我说我不乐意去接待家属呢,这怎么看都是难受啊,你还小,锻炼锻炼就习惯了。”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拍了拍马骋的肩膀。
干刑警的都不大乐意去面对家属,主要是真的挺难过的,但刑警天天面对的都是命案要是净是难过劲儿还咋破案啊。倒也不是他们冷血,只是干这行必须得习惯,情绪波动小一点有利于保持专业水准。况且还有的家属直接把气往刑警身上撒,那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小马苦着个脸说:“要光是哭就好了,倪娜她妈真的是...真的是!”听到动静的其余几人也都凑了过来,围成一圈等着听小马讲后续。小马是个老实孩子,虽然天天在邱栎旁边耳濡目染,但也没被带坏,这会儿为了找个形容词真是难为死他了。给孩子憋得脸通红,举着食指‘真是’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个——“真是不要脸!”
11路就是走路,不知道这个古早梗还有没有人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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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记得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