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记得 七

第二天一大早,蒋予安就来了局里,积极得像刚上班那阵一样,结果发现张清韵和马骋一晚上都没回去。一个二个脸色都不是很好,至少是丢了两百万彩票那种。

“清韵姐,你们昨天怎么没回啊,什么情况?”蒋予安给张清韵泡了杯咖啡,小心翼翼地问。

张清韵瞥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说:“审了一晚上张鸣远,他说人是他杀的,但是问他怎么杀的,他他妈说是把人关在房间里烧炭毒死的?”张清韵把眉头皱成个‘川’字,上面每条缝里都写着离谱两个大字,“然后怎么问都不改口,还说是自己和她一起烧炭的,但他没死成?”

这什么鬼玩意儿?

蒋予安将张清韵头上的离谱二字复制到了自己脑门上,差点一句国骂脱口而出,得亏是他多年的教养限制住了他,只是张着嘴不甘地发出了一声“啊?”,然后又追问道:“那能查不在场证明吗?”

张清韵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很疲惫,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那个小区只有大门口有监控,但有一堆小门,他要不想被拍到根本没法查。”

蒋予安见张清韵确实是累惨了,审了一晚上没出结果,也不愿再打扰她,默默点了点头,自己悄咪咪地坐了回去。

邱栎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他向来是踩点王子。蒋予安小声地把情况给他复述了一遍,邱栎倒是没受到教养的限制,一句国骂清脆落地。邱栎早上没吃饭,这会儿在办公室里偷吃,嘴里满当当的都是牛肉馅包子,几颗牛肉粒不受控制地飞到了蒋予安的桌子上。蒋予安嫌弃地瞪了邱栎一眼,然后把他喷出来的牛肉粒一个一个捡起来扔到他手心里。

邱栎好容易咽下去那一大口包子,压低声音和蒋予安耳语:“那张鸣远...是不是精神病啊,别到时候因为精神问题判不了。”

蒋予安本来想一拍桌子,但又怕吵着睡着的张清韵,高高拿起的手在快要落下时迅速减速,然后轻轻地在桌子上落下,发出一声轻响,“你没懂我意思!我觉得就不是张鸣远,你昨天和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邱栎抹了把嘴,问蒋予安:“你那特异功能?”

蒋予安郑重地点点头,“真的有问题,你说他都在家里等着我们去抓了,到了这里还有必要编那么明显的瞎话吗?”

邱栎倒是很信他那个特异功能,毕竟之前每次都灵验了。这得算是个指向性道具了,就是过程得自己往里添。“那这案子咋查啊,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张鸣远了。”邱栎也不愿推翻之前的结论。

虽然张鸣远没审出来,但大家还是对抓张鸣远很有希望的——直到DNA结果被送来之前。加急的DNA比对结果被火速送来局里,结果上面残忍地写着三个大字:不!符!合!这下算是彻底把众人热情的火苗浇灭了,唯一查到的一个嫌疑人,现在完美地摆脱了嫌疑,铁证如山。

得知了消息的傅队甚至没把人叫去他办公室,而是直接一手夹着案卷就过来了,明明走得不算快,但路过时地上的绿植叶子都颤了三颤。办公室里现在就剩蒋予安他们几个了,马骋被叫去接待受害人家属了,剩下的基本上都外出调查取证去了,他们队里常年没人大家都习惯了。

于是现在就是谁在谁倒霉。傅峰直接对着张清韵输出的话强度会大打折扣,所以现在阴着脸对蒋予安和邱栎吼:“查了一天的人际关系,就查出来一个张鸣远有嫌疑?你们要不要直接回派出所重修啊,没人家就不会查案了?还屁颠屁颠地把人带回来审,有用吗?”

蒋予安和邱栎被骂的头都不敢抬,傅峰发泄完,稍微冷静了点。他一只食指在桌面上规律地点着,嘴里一边小声念叨着:“情杀...仇杀...又是激情杀人...一定遗漏了什么。”傅峰抬头,指着蒋予安说:“你带人再去把监控再细细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我不信这么一个案子能找不到嫌疑人。”然后又对邱栎说:“邱栎和巴图尔再回现场一趟,趁现在他们酒吧还没营业,复盘一下案件经过。”

普通的案子都是分局大队上去处理,只有重案要案才会转到支队来,当然他们支队也有很多案子要处理,反黑的、反诈的、打拐的多了去了。傅峰坐到这个位置已经很少亲自出现场了,主要负责的是侦察方向的指导和人员的部署,除非非常重大直接由省厅派发下来的案子,其他都由他们下面的侦查大队搞定。尤其这案子顶多只能算是影响不好,但案情并不复杂,所以傅峰这边只是督促了一下他们。

突然被点到,邱栎和巴图尔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赶在傅峰离开办公室前跟了上去。傅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搞得邱栎差点一鼻子撞上傅峰的背。傅峰转过身,皱着眉头说:“清韵,那个张鸣远...就赶紧放了吧,别把人关在局里了,要不就直接送四院。”

张清韵中气十足回答了一声:“是!”

等傅峰走了,蒋予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天段昀的推测告诉了张清韵。张清韵虽然还是觉得凶手是和倪娜认识的,但还是考虑了蒋予安的说法,用手指绕着头发说:“倪娜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和凶手认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预谋杀人——”

蒋予安翻着自己的笔记,想从中捋清思路,“如果是预谋杀人,他准备的东西太匮乏了,首先是地点,酒吧一条街风险太大了,是他蠢还是太冲动呢。其次他没戴手套,还留下了DNA...巴图尔查过倪娜当天的行踪,没有被跟踪——我还是倾向于激情作案。”

张清韵拿过他的笔记一边翻看着一边啃自己光秃秃的指甲,和他招招手说:“我先自个儿寻思会儿,你忙你的去吧。”张清韵的思路还是和傅峰是一致的——从人际关系查,她又打电话问分局要来了倪娜的私人物品想从中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蒋予安撇撇嘴,去巴图尔那边拿了视频备份,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干了起来,一分一秒地看监控对人的灵魂都是一种折磨。

蒋予安弓着背,眼睛都快贴在屏幕上了。他是个近视眼儿,度数还不算低——400度,从初中就开始了,当时看金庸太入迷,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但因为是刑警经常需要满世界跑,戴个眼镜有点限制行动,所以他干脆把框架换成了隐形。隐形平常是不需要那么高的度数的,可现在为了精细地查监控就只能把脸趴近点了。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嗡嗡声和张清韵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蒋予安全神贯注地盯着倪娜在九日门口和凶手说话那一小段视频,来回播放。一遍,两遍,三遍...在不知道播到了第几遍的时候,蒋予安已经熬红的眼睛突然眯了一下,然后又眯了一下。

不对劲。

这个凶手的步频不对劲。正常男人的步幅都比较大,而步频相对比较慢,但是在这个视频里的男人步幅非常小,步频很快。倪娜穿了高跟鞋,所以走起来会比较慢,凶手离开的时候快速走到了倪娜的前面,但是又看倪娜走得慢,就返回去走在她的前方两步的位置,然后反复小步地快速挪动自己的步子。

——他很焦急。

或者是说他很激动,他在和倪娜说话前就已经被激怒了,他和倪娜说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引到那个没人的小巷子,他迫切地想要杀了倪娜!

意识到这一点,蒋予安倏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张清韵的旁边,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张清韵:“清韵姐,清韵姐,你来看。”

张清韵迷迷糊糊地被他拖起来,蒋予安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发现给张清韵解释了一遍,在注意到蒋予安说的点的时候张清韵的眼神也是一凛。

“也就是说他不是和倪娜单独呆在一起时被激怒的”,张清韵扒拉了一下自己被睡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能看起来清醒一点,“他也许...之前就在周围看着倪娜,然后被倪娜的一些举动所刺激到,进而在倪娜落单的时候抓住了机会。”

蒋予安点点头,“这种可能性很大,而且我还有一个小发现,不确定对不对——”蒋予安的眼神带着询问望向了张清韵,张清韵一扬下巴让他接着说。“这个凶手的卫衣是一个潮牌的,这牌子还挺贵的”,张清韵打断他:“这个巴图尔那个报告里说了,凶手经济条件应该不错。”蒋予安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我不是这意思,你仔细看他的鞋子,虽然也是个品牌但也后跟那里应该已经开胶了——有钱人是不会把一双鞋穿成这样的。”蒋予安将监控拖动到凶手离开的某一帧放到最大,用手指点点屏幕上凶手脚上的鞋,在抬脚的时候后跟处好像多了一截。

“这鞋我去查了一下,应该有两层底,其中一层是气垫,我感觉这一帧有点像鞋底开胶了。”

张清韵把指甲咬地吱吱作响,这是她思考时习惯的小动作,这么久也没改过来干脆直接放任了,“但不太排除是监控太模糊的原因。”

蒋予安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桌子上,一条腿伸长撑在地面上,两只手向后支在桌面上,高高仰起脖子,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舒展。懒洋洋地说:“对啊,所以只能算猜测,我还看他那个卫衣颜色也有点不对劲呢——但也有可能是监控问题。”张清韵有点奇怪,“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卫衣我也有一件。”蒋予安满不在乎地说。

少爷都有,看来那卫衣确实不便宜。

“那如果——”张清韵话还没说完就被蒋予安打断了,“如果他真的穿的是假牌子,那说明我们之前的方向完全错了——凶手可能是个虚荣心很强但自己经济实力又明显不足的人。”蒋予安屁股往后一挪整个人都坐在了办公桌上,就剩两条小腿悬在外面晃呀晃,手里还不安分地抛着张清韵桌子上的苹果。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江邬的秋天就是不下雨则已,只要开始下雨就立刻迈入冬天了,一天比一天冷。前几天还艳阳高照的江邬今天已经阴到现在了,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可以压进人的心里。

邱栎从警车上下来,抬头看看天上抱怨了句:“这天到底是要下还是不要下啊,走得那么急伞都没拿。”巴图尔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邱栎,根本不带理的。

这俩人是一个警校出来的,当时在上学的时候就不对付了,但都不是因为什么大事,而是一件一件的小事堆起来的。比如邱栎大二的时候喜欢上个女生,俩人刚好又是同一节格斗课,本来想在他格斗课上炫个技来着,结果被巴图尔体型加武力压制,差点变成全班的笑柄。又比如户外体能拉练,邱栎骗其他人巴图尔他们有习俗,那天必须斋戒,搞得巴图尔拉练二十公里愣是一口东西没吃上。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俩人就这么一路斗到了毕业,结果公考完一看,嘿,俩人又到一块儿去了。

现在毕竟在同一个队里,顶多也就拌拌嘴摆摆脸色,和小学生闹着玩一样,但他们俩倒是乐此不疲。

邱栎也没想着巴图尔能理他,套上鞋套自己一个人拉开警戒线进现场看去了,巴图尔则是在九日门口徘徊着。邱栎小心得绕开地面上技侦做了标记的地方,细细地看着那一小块带血的墙壁,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干脆走出来靠在墙跟处点了支烟抽了起来,突然被巴图尔吸引了注意力。

巴图尔站在九日的门口,应该是在接张清韵的电话,邱栎清晰地听见了巴图尔冲电话那头说:“好的清韵姐,我们就在这边等你们。伞?没带...嗯,好。”

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九日门口的所有人,并且因为距离不远不近,只要稍微大点的交谈声音都可以被听见。

邱栎看了看墙角地上堆了不少的烟头,突然感觉有什么线在他脑子里串了起来。邱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面对着那条小巷,慢慢向后挪着步子。

这片地方不大,布局也很简单。就是一条笔直的街,路的左手边是一条人工河,旁边有半人高的护栏,到了晚上河两边的灯带一打会好看许多。右手边就是酒吧一条街,各个酒吧和酒吧间的距离都很窄,大多的建筑是连着的,但是九日是独栋建筑,所以和隔壁的酒吧中间会有一条小道。

虽然是条黑漆漆的小道,但喝多了的人什么地方都愿意钻,什么离谱事都干过,所以这条小道也不算人迹罕至。甚至还可以看见墙角被尿液日积月累沁出的痕迹,以及地面上干掉的呕吐物。因为九日这个建筑设计的原因,他的大门是往外突出了一部分,所以站在那个窄巷的入口处就可以清晰地看见九日门口的情况。但如果从九日门口往这边看却很难注意到这边,尤其是在晚上其他地方都闪着灯光,只有这条小巷是漆黑的情况下。

邱栎现在顾不得和巴图尔的矛盾,三步并两步走到他旁边,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来重现案件经过吧,你演凶手。”

巴图尔白了他一眼,还是没鸟他。

“哎呀,好哥哥诶,这是傅队布置的,不然你以为我想和你搭戏啊?”邱栎夹着烟,双手合十假模假意地冲着巴图尔拜了几下。巴图尔这才从鼻子里发出一身嗤,继续拿话刺他:“就你那水平,让你重现一百遍都没用。”邱栎这阵也懒得和他吵嘴,敷衍了几句,说是是是。巴图尔流程走完了,终于顶着一副逼良为娼的表情和他开始复现案子。

邱栎掐了烟,屁颠地站在九日门口演起了倪娜,要说不愧是专业选手呢,这兰花指翘的就是带劲。演到巴图尔走上前和他讲话时,邱栎右手掌心在左手的食指指尖点了两下,比了个暂停的动作,“你出来的不对”,邱栎指了下巴图尔来的方向,然后把手收回来放在了自己的下巴下面支着。

巴图尔冷笑一声,“你才看几遍监控?HabiTat的监控根本没拍到凶手,他只能从这个巷子里出来走到监控下面的。”邱栎摇摇头,“我看过你写的报告了,我意思他可能不是直接从巷子里过来的。他不是有预谋地来杀倪娜的,来的时候应该不会刻意躲着监控。”

巴图尔在查监控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往前倒了两个多小时的监控,看得眼都花了愣是没发现凶手是从哪进的酒吧一条街,最后只能推测也是从那个小巷来的。

巴图尔顿了一下,反问邱栎:“你是说,他早就呆在这了?”邱栎用指节敲着自己的下巴,“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凶手在酒吧里面被倪娜激怒,然后看见倪娜一个人在外面没回来,就从员工通道的后面绕出去,从小巷走到倪娜面前将她带走。第二种可能,前提是你没有漏看——就是他一直就呆在那个小巷子超过了两个小时,然后在巷口看着倪娜,然后被她激怒,趁其落单将她带走。”

巴图尔本来就对这个点有点疑惑,现在被邱栎这么一分析感觉明朗了一些,“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不大”,但被邱栎抢先一局巴图尔有点不爽,双手抱臂想扳回一局,沉声道:“正常人怎么会在外面呆那么久,而且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就是遛弯遛到这里然后在这安营扎寨了吧——况且总不会有人隔那么远看别人不爽就去把人杀了吧。”

邱栎也觉得第二种可能比较小,说:“那他能混进员工后门,只能说明他对九日很熟悉,他们九日的员工嫌疑排除了,查常客就可以。但明知道会被监控拍到为什么又要绕到后门去呢......”邱栎摩挲着下巴,还是觉得有点问题。

巴图尔一巴掌拍到邱栎的背上,说:“这些细节等下再慢慢盘,快下雨了先把后面的演完。”

邱栎点点头也没再纠结,之后就这么平安无事地演到了凶手行凶的地方,巴图尔站在邱栎背后手中拿着用来充当凶器的烟盒直接怼在了邱栎的腰上,邱栎痛得一个没站稳差点跪地上。

邱栎呲牙咧嘴地回头准备破口大骂,结果巴图尔大手一搂,死死地捂住了邱栎的嘴巴。然后扣住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带着往前走了几步,狠狠地推到了墙上,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烟盒攻击,邱栎疼得眼冒金星,非常符合当时倪娜的状态,滑坐在了地上。

直到巴图尔都放手好半天了,邱栎才终于发出一句虚弱的国骂,靠在墙上倒吸了好几口凉气。邱栎咬牙切齿地瞪着得意洋洋的巴图尔:“我他妈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老子上辈子绝对是尿你坟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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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连载中禾三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