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青色和红色交织，看起来十分惨烈。身上只穿了条裙子，已经被撕扯得差不多了，一个路过的小姑娘不忍心还给她盖了件衣服。
蒋予安大致给女孩检查了一下，骨头什么的都没有大碍，都是皮肉伤。蒋予安看她意识还算清醒，蹲下身柔声问道：“姑娘，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发生什么事可以和我说的，家暴我们也可以管的。”
其实家暴对于警察来说是比较难管的，有些家庭它就是这么扭曲的存在着，管多管少很多时候很难界定，但既然让蒋予安遇上了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突然，蒋予安的眼神一暗——他看见女孩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的好几个针孔。
她是个瘾君子，还是个拍针的。
女孩颤抖着蜷缩在地上，发现蒋予安的视线停留在了她的手臂上，立刻紧张地把手收了回来。蒋予安沉默着用沾湿的纸巾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半晌，才开口道：“你还小，毒这个东西不能碰啊。”说这话不是谴责她，而是发自内心的惋惜。
女孩听见这话直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单薄的肩膀在秋季的寒风中剧烈的抖动着，压抑着的哭声逐渐放大，蒋予安也被她吓了一跳，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啊没事，都过去了，我们会把你丈夫关进去的，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帮你申请妇联保护——但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先进戒毒所呆一段时间，好吗？”
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话但只能抽抽，顺了好半天气才终于说道：“是他逼着我吸的...他打我，他一不开心就打我...我...我实在是没钱了...我太难受了...我也不想吸毒...我...但我好难受....难受...”女孩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向这个陌生的警察诉说着自己悲惨的过去，这像是一个契机，一个要将她这么多年积压的委屈全部发泄出去的闸口，她太苦了。
女孩一句三顿地讲了好久，支离破碎的语句艰难地拼凑起了属于她的故事。她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被父母卖给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总是担心她逃跑出轨，所以用各种残忍的手段限制她，甚至还用毒品来控制她。但是现实不像电视剧，男人根本无法支撑起她越来越高的吸毒的开销。于是渐渐地他只能把女孩锁起来，女孩每天都在忍受着万蚁蚀骨的疼痛，最后好不容易跑出来只能通过出卖自己来换取毒资。
蒋予安心疼地看着伏在他身上哭泣的女孩，不忍心打断她，直到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女孩都不愿和他们离开，死死地拽着蒋予安的袖口。蒋予安蹲在她身边，温柔地对她说：“他们是来帮你的。”然后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事都可以来找我，如果你不信的话——”蒋予安在自己身上寻摸了一阵，发现电子化的时代，他什么额外的东西都没带，最后只能摘下自己手腕上的表说：“我把这个押给你，你答应我，好好在戒毒所里戒毒，等你出来了，就带着这块表来找我。我给你找个工作，你一定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女孩红着的眼眶盈满泪水，抽噎着接过蒋予安递过来的东西，小声地答应他：“我...我会的，我一定会...会的。”蒋予安微笑着拍拍她的背，让派出所的人先带着去医院检查了。
等现场的一切处理完，已经十点多了。和派出所交接的时候段昀就站在车边等着他，蒋予安看着站在那里的段昀心道，真是每次和他出来都得遇到点事啊，这家伙是不是柯南附体啊。
发现蒋予安在看他，段昀靠在车上歪头冲他笑了一下，不可否认，这张帅脸做这种表情确实很有杀伤力。蒋予安怕他等急了一路小跑着到他面前，刚才被踹的一下胸口还有些痛，这么一跑隐匿的疼痛又泛了上来。他半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缓了缓，然后抬头笑眯眯地对段昀说：“久等啦！抱歉抱歉，有遇到这种事。”语气里还带着点喘。
就那一瞬，那一秒，段昀突然就看呆了，心脏仿佛有什么掠过似的，强迫呼吸系统宕机了半秒。眼前的这个少年站在路灯下，风吹过他的发梢，带着一些发丝粘在了脸侧的血迹上，因为在下过雨的路面上滚了好多圈，他浑身都是脏兮兮的。
——只有眼睛是亮晶晶的。
少年笑着，眼睛里仿佛燃着万千星光。许是段昀没读过什么书，他一时间只能想到武侠小说里的少年侠客。他就像话本子里鲜衣怒马的侠客，带着一腔少年意气行走江湖，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最后只冲路人摆一摆手便继续上路，不留姓名。
蒋予安讲了好半天话，结果发现段昀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举着脏兮兮的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喂，段昀，你怎么了，是困了吗？”段昀这才骤然回神，一个激灵差点没站住，慌乱地说：“没...没事。”
蒋予安也确实是不太好意思，每次都这么出点事耽误段昀，就推着段昀让他赶紧上车：“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段昀上车以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抽烟，蒋予安想没话找点话，说：“明天几点去接你啊？”段昀没回答在旁边吞云吐雾，在又造出一朵筋斗云后，说：“你的伤没事吗？”
蒋予安有点意外他会这么问，段昀给他的感觉像是对谁都漠不关心，他感受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痛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肋骨没事，应该淤青了。”
“那个女孩...你为什么要帮她。”方才蒋予安在安慰女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旁边看着了。虽然从第一次见面段昀就看出来蒋予安是个热血小警察了，但这么几天看到蒋予安的做法还是有点吃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这种品种的人类不应该早在社会的毒打中绝种了，为什么他都活了这么多年还能维持这种状态，这人是不是没见过什么世界的阴暗面啊？段昀可以在蒋予安打架的时候上前帮忙，但仅此而已了，如果换做是他甚至顶多只会顺手报个警。
“因为她很可怜啊，而且我也有这个能力就帮一下嘛。”蒋予安似乎不太在意，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轻松地说。
“可是你也看到了，她溜冰，甚至还是个拍针的。”蒋予安应该比谁都清楚，一旦沾了毒，别说是静脉注射了，就算只是初期的也很难戒掉。而且说难听点，这帮瘾君子毒瘾犯起来根本不是人，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蒋予安有点不悦：“我知道，但是她是被逼的，她还那么小，我相信她还有机会。”
段昀把手里的烟头按在车载烟灰缸里，暂时没有接话，片刻后关上了窗户，平静地说：“...刚才那个男人和警察交代的是他老婆自己吸毒，他也想把女人送去戒毒，但女人苦苦哀求他只能把她锁在家不给她钱...最后就是你所看见的那样——他老婆自己跑出去卖来获取毒资。”
“就算她不是自愿的...但只要沾上那玩意儿，他们就已经不是人了，救不了了。”段昀短短的几句话仿佛一把尖刀，每一刀都在往蒋予安的心口上扎。
蒋予安的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指节都有些泛白，没由来的烦躁席卷而来，他当了这么几年的警察其实是可以看出女孩并没有完全对他说实话的。她避重就轻地将责任全部推到了男人身上，男人又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正义使者的形象，但事实的真相可能既不如男人说的也不如女人说的，这就要等派出所那边的调查结果了，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不得而知。
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愿意在女孩最绝望的时候给她抛一根缰绳，不管真相如何，女孩对新生的渴望是装不出来的，他还是愿意相信人的勇气可以战胜一切。
他送出自己的手表希望它能变成一根绝望之人的缰绳，可以将人从地狱里拉回来。
“只要吸毒了就一定不能悔改吗？我相信她对于新生活的向往肯定可以战胜那些人工药品。”蒋予安还是不服，咬紧了牙关争辩道。
万一呢，万一那个女孩想自救但没有机会，所有人都在这次甚至以后数次的殴打中路过，冷眼旁观。那她这辈子会不会就这样了？她还那么年轻，是不是有人拉她一把事情就会不一样？
“我相信她一定会的。”蒋予安也不知道是和自己说还是和段昀说，他又重复了一遍。
段昀不禁地感到一阵没有由来的烦躁，随手抓了两把头发，皱着眉头又点了支烟。
这辈子最讨厌这种该死的理想主义傻逼圣母了。
两人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度过了十分钟，直到段昀下车后，段昀才站在路边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妈涉世未深的小屁孩。”
回到家的蒋予安，站在客厅犹豫了半晌，最终走进了蒋周旭的书房，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摩挲着那个木制相框。
爸，你说我错了吗？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蒋周旭给一个来店里要饭的流浪汉送了许多碎面包，但流浪汉却没收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小小的蒋予安义愤填膺地想追出去，爸爸拦住了他：“没关系，你想万一他真的很饿，那我刚才不就救了个人的命吗？”
蒋予安不太理解：“可是他骂爸爸了，爸爸以后不要帮他们了。”蒋周旭笑着抚摸蒋予安小小的脑袋：“爸爸以后还要帮他们，说了几句鬼话可影响不到我。”蒋予安不依不饶：“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不帮他们。”
蒋周旭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可能某天我对人性彻底失望了就会不帮他们了吧。”蒋予安当时还不明白什么叫人性，只是攥着小拳头紧紧抿着嘴。蒋周旭看他那副誓要帮爸爸复仇的表情，哑然失笑，伸手揪了下他的鼻子，说：“但那天还远呢，至少我现在还没对人性失望，你爸爸我可幸运了，遇到的大多数都是好人。所以要真有那天再说吧，至少不是现在。”
——要真有那天再说吧，至少不是现在。
第二天蒋予安如往常一样去上班，一周的阴雨天把天空压得很低，蒋予安的心情倒是还好，结果还没到市局门口呢，远远地又看见一堆人围在门口。
倪娜她妈是来打卡上班的吗？
但再往近走蒋予安却发现有点不对劲，门口围着的不是普通群众，全是长枪短炮的记者。
按理说倪娜这案子支队已经打好招呼了，没破案之前不给报啊，这不会是倪娜她妈招来的吧。
就在蒋予安想着怎么突破重围进去上班时就接到了张清韵的电话，张清韵的语气很是焦急：“元元，你快别从前门走从后门绕，你先别多问到局里再说！”
蒋予安本还想问点什么，结果就看见前面已经有几个记者发现了他的存在，悉悉索索地好像在确定着什么，然后突然就像丧尸围城一样朝他冲了过来。
蒋予安暗骂一声，匆匆挂了电话，立刻挂上倒挡，一脚油门就朝后窜了出去。’丧尸们‘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坐上自己的面包车向他追来。蒋予安生生在公安局的门口玩出了速度与激情的感觉，大型越野车像一只水鳗快速地在车流中穿梭，喇叭声此起彼伏，蒋予安心惊胆战地怕擦了车，倒不是怕赔钱主要是担心这个节骨眼别人直接给他车拦了。
幸亏是蒋予安车技好大G也给力，没多久就甩掉了后面的追兵。
等蒋予安好不容易绕到后门，狂跳的心脏才逐渐平息下来。蒋予安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感觉肾上腺素正在回笼，缓缓降下车速把车开进了市局。正打算去办公室给大伙儿好好炫耀一下，推开门就看办公室的众人都摆着张苦瓜脸。
邱栎尤甚，看到他进来眼睛里都在喷火，拳头攥得倍儿紧。没等蒋予安开口，邱栎冲上来心疼地检查着蒋予安脸上的淤青和嘴角的伤口，率先破口大骂：“操他妈的，这群孙子是不是打你了！元元，谁打的！操这帮孙子，我就说要给抓进来！我现在就给你抓回来！我们监控一关，我们...”
话没说完就被张清韵一巴掌打到后脑勺上：“瞎说什么呢！”赶紧阻止了邱栎大逆不道的话后，也转过头紧张地看着蒋予安受伤的脸：“怎么还下手啊？元元你能记得是谁打的你吗？其他人抓不了，动手的肯定可以盖个袭警关进去。”
蒋予安刚进门直接被他们这一连串操作打懵了，完全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回事啊？我早上一上班就玩了一出速度与激情，现在你们又是在哪部大片里啊？”
邱栎也懵了：“你的伤不是被那群暴民打的？”
蒋予安懵逼地问：“什么暴民？我这是昨天路见不平的英勇勋章。”
邱栎突然就凌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也没搞明白情况：“啊？路见不平？”然后倏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等等，你不会从昨天下班就没看过手机吧？”
还真让他说对了，蒋予安下班以后就连着处理了一堆破事，回到家都累得要死了擦完药就睡了。
蒋予安扑闪着大大的眼睛，点了点头。之后就简短地讲了一下昨天在路上碰到的情况，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事情解释清楚了，蒋予安开始询问起他们刚才是什么状况，邱栎也稍微冷静了点，和他说：“哎，你看看微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我们已经联系网警下词条了，你别太担心！”
蒋予安一脸狐疑地打开手机，只见热搜齐刷刷的几个词条全是关于他们市局的。
#请求江邬市公安局开除保护伞
#江邬警察辱骂受害者家属
#江邬警察包庇杀人凶手
#江邬警察威胁证人
#江邬警察摧毁证据
#江邬警察 200万奔驰大G
.......
看到200万奔驰大G蒋予安瞬间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分别点进去，果不其然——他就是那个被全网怒骂的江邬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