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药石难医

庚金钟鸣三响的余音,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万仞剑宗每一座山峰、每一个弟子的心头。

肃杀紧张的气氛取代了往日的清修宁静,演武场上剑气呼啸声更加密集凌厉,丹霞峰方向昼夜不息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空,铸剑谷传来的锻打轰鸣如同战鼓擂动,整个宗门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最高等级的战备指令下,轰然运转起来。

然而,在剑尊峰顶,那座被强大禁制隔绝的玄冰殿内,时间似乎依旧流淌在另一个维度。

榆谙依旧深陷在昏迷的泥沼中。那场本源风暴的摧残太过剧烈,即使有燕溯不惜代价的剑元续命和顶级灵药吊着,他的状态也仅仅是从“濒死”拉回到了“命悬一线”。

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脸色灰败,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唯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缕生命之火尚未彻底熄灭。

身下的玄冰莲台,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勉强压制着他体内那股蛰伏的、随时可能再次暴走的毁灭力量。

燕溯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立在莲台之畔。墨色的剑袍仿佛与殿内的幽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沉凝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倒映着莲台上那抹脆弱的雪白。

他指尖持续渡送的温润剑元,如同一条无形的生命线,固执地维系着榆谙那微弱的生机。

外界山雨欲来的喧嚣,宗门的备战号令,似乎都被那厚重的殿门和禁制隔绝在外。

但这隔绝,终究是暂时的。

殿门外,一道沉稳中带着几分药草清苦气息的声音,穿透禁制传来,恭敬却不失分量:“药峰首座,明虚,奉剑尊令谕,前来诊视。”

燕溯渡送剑元的指尖微微一顿。他并未立刻回应,目光依旧锁在榆谙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他才收回指尖,那温润的剑元光芒敛去。他直起身,周身沉凝的气势并未改变,只是对着殿门方向,沉声道:“进。”

厚重的玄冰殿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一道青衫身影,带着一身清苦却令人心神宁静的药香,缓步踏入殿内。来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仿佛蕴含着草木枯荣、万物生长的至理,正是剑宗药峰首座,明虚真人。

他手中托着一个非金非玉的墨绿色药匣,匣身流转着温润的灵光。

明虚真人甫一入殿,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玄冰莲台上气息奄奄的榆谙身上。纵然以他数百年的阅历,见惯生死伤病,此刻眼底也不由得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这少年容颜之盛,确属罕见,但那笼罩周身的死气与本源溃散的衰败之象,更是触目惊心。

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奇异而暴烈的力量残留气息,让他这位精研药理、对气机异常敏感的药峰首座,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收敛心神,对着燕溯的背影,躬身一礼:“见过剑尊。”

燕溯缓缓转过身。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冰冷的视线落在明虚真人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直截了当:“看。”

一个字,言简意赅,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明虚真人不敢怠慢,他深知这位剑尊的脾性,更明白能让剑尊甚至不惜开启战备状态时还特意传召他来诊视之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走到莲台边,将药匣置于一旁。并未立刻动手探查,而是先凝神静气,双目微阖,一股温和却极其精纯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极其小心地缓缓向榆谙探去。

神念甫一接触榆谙的身体,明虚真人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起。

混乱!

崩坏!

枯竭!

这是明虚真人最直观的感受。

榆谙的体内,简直像是一个被天灾彻底肆虐过的世界。经脉寸寸断裂,扭曲纠缠,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许多地方甚至已经彻底萎缩坏死。

丹田气海更是如同一片被彻底冰封、又被巨力砸碎的荒漠,死寂一片,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流转的生机,只有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深入本源的寒意。

那维系生命的微弱气息,如同沙漠中即将枯死的最后一株草根,脆弱得令人心颤。

更让明虚真人感到棘手的是,在这片本源崩坏的废墟深处,蛰伏着一股极其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

这股力量如同跗骨之蛆,与榆谙残存的本源纠缠在一起,不断地侵蚀、破坏,如同在废墟上不断肆虐的风暴,阻止着任何修复的可能。

正是这股力量的存在,让那些顶级灵药的药力如同泥牛入海,难以发挥效用。

明虚真人的神情愈发凝重。他深吸一口气,伸出三根手指,指尖萦绕着极其柔和的青绿色光芒,如同初生的嫩芽,轻轻搭在榆谙冰冷的手腕上。

这一次,他动用了药峰秘传的“九转回春指”,以自身精纯的木系本源生机为引,试图更深入地探查那本源深处的创伤。

指力所及,如同触碰到了万载寒冰的核心。

刺骨的冰冷顺着指尖蔓延,几乎要冻结他的生机指力!

指力所过之处,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破碎与空洞,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个生命体,而是一件布满裂痕、随时会彻底崩解的瓷器!

“唔……”即使处于深度昏迷,榆谙的身体在指力探入的瞬间,依旧本能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微弱呻吟,唇角再次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燕溯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寒气瞬间暴涨。但他强行克制住了,只是那落在明虚真人身上的目光,冰冷得如同实质的剑锋。

明虚真人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感受到了剑尊那无声的警告,更感受到了榆谙体内伤势的恐怖。他不敢再深入刺激,迅速撤回指力,又从药匣中取出一面非金非玉、边缘铭刻着古老回春符文的古朴圆镜——溯光回春镜。

他默运玄功,圆镜悬于榆谙胸口上方尺许,一道柔和如月华般的光束投射而下,笼罩住榆谙心口。镜面如水波般荡漾,试图映照出榆谙本源深处的景象。

镜光所及,并未出现清晰的脉络或脏腑,而是一片混沌的、不断扭曲崩坏的灰色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微弱却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光点,如同风中的烛火,在狂暴的那股毁灭力量的撕扯下,摇摇欲坠。

无数道细微的、代表生命本源的“光丝”,正从那灰色漩涡中被不断剥离、湮灭……

这景象,比明虚真人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

他缓缓收回溯光镜,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才转向一直静立如山的燕溯,声音沉重,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剑尊,此子之伤……已非寻常药石可及。”

燕溯的目光依旧冰冷,但眼底深处那抹沉凝,似乎又加深了一层。他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下文。

“其本源……”明虚真人斟酌着用词,语气带着医者面对绝症时的无力感,“非是受损,而是……崩裂。如同被无上伟力从根基处彻底摧毁,根基尽毁,生机断绝。

更棘手的是,有一股极其霸道、充满毁灭气息的异种力量,如同附骨之疽,盘踞于其本源崩裂之处,不断侵蚀其残存生机,阻止一切修复之力。此等伤势……乃道殒之兆!”

道殒之兆!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

明虚真人看着燕溯毫无波动的冷峻面容,硬着头皮继续道:“寻常续命灵丹,如血参、玉髓,其药力虽磅礴,却如烈火烹油,非但无法滋养其枯竭崩裂的本源,反而会被那股异种毁灭力量所吞噬,加速其崩解。即便有剑尊以无上修为强行疏导压制,也仅能延缓其溃散之速,杯水车薪,终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迎着燕溯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终于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结论:“若无法根除其本源崩裂之患,或寻得能彻底压制、乃至净化那股毁灭异力的天地奇珍……此子之生机,恐……恐难维系三月之期。”

三个月!

这个期限,如同一柄冰冷的铡刀,悬在了榆谙的头顶!

殿内的寒气仿佛瞬间凝固。燕溯周身那沉凝如山的气势,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的冰面下涌动的暗流。他深邃的眼眸中,寒光流转,死死盯着明虚真人,那目光仿佛要将对方刺穿,确认这结论的真实性。

明虚真人在那目光下,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身为药峰首座,职责所在,只能顶着压力,补充道:“剑尊息怒。非是老朽无能,实乃此伤……超乎常理,近乎道劫。非天地所钟之奇珍,或逆天改命之机缘,不可救也。”

长久的沉默,死寂得让人心慌。

终于,燕溯开口了,声音依旧冰冷,却听不出情绪:“何物可救?”

明虚真人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关键,立刻道:“欲续其命,补其源,需同时满足三途:其一,需有‘重塑本源、逆转生死’之无上神物,如传说中的‘九转还魂草’之皇者——‘阴阳轮回莲’,其花分阴阳,蕴含生死轮转之大道本源,或可修补其崩裂之基。”

“其二,需有‘至阳至和、净化万邪’之天地奇珍,用以压制并净化其体内那股毁灭异力,如生于极阳星核深处的‘天星草’,其蕴含的星辰净火,或可克制那阴寒暴戾之气!其三……”

他看了一眼莲台上气息奄奄的榆谙,语气更加沉重:“其本源崩裂过甚,残魂亦受重创,恐有溃散之危。寻常安魂定魄之物无效,需寻稳固真灵的圣品,如‘养魂仙木’之心髓,或……传说中能温养真灵不灭的‘魂玉’。”

每说出一物,明虚真人的语气便沉重一分。这些名字,每一个都只存在于最古老的典籍传说之中,是连大乘修士都梦寐以求、可遇不可求的天地至宝。其稀有程度,甚至远超寻常仙器。寻找其中任何一样,都无异于大海捞针,需要逆天的气运。

“此三途,得其一,或可延其命数;得其二,或可稳其本源;若能三者齐聚……”明虚真人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其意不言自明——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神迹。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唯有榆谙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殿外隐隐传来的、象征着战争准备的、遥远而沉闷的锻打声。

燕溯静静地听着。从明虚真人说出“道殒之兆”开始,到他详细列出那三样传说中的奇珍,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冷峻如万载玄冰的模样。

然而,在他那墨色剑袍的袖袍之下,无人可见的地方,那只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骨之色。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如同被无形巨手攥紧的窒息感。

三个月……

阴阳轮回莲……

天星草……

养魂仙木心髓或魂玉……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刻在他的识海深处。

明虚真人说完,垂首肃立,不敢再言。

良久,燕溯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知道了。”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谨遵剑尊谕令!”明虚真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道。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莲台上的少年和静立的剑尊,小心翼翼地将药匣中几瓶专门用来固本培元、稳定神魂的顶级丹药取出,恭敬地放在莲台边缘,然后躬身,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大殿。

厚重的殿门再次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

殿内,只剩下燕溯,和莲台上那个被宣判了“道殒之兆”、只剩下三个月期限的脆弱生命。

燕溯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回莲台边。

他没有立刻去拿明虚留下的丹药,也没有再渡送剑元。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低垂着眼睑,目光如同最深沉的海,凝视着榆谙那张灰败却依旧惊心动魄的脸庞。

殿内幽冷的冰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袖袍下紧握的拳,不知何时已松开。掌心处,几个深陷的月牙形血痕清晰可见,正缓缓渗出细小的血珠。这点微不足道的皮外伤,对于他这等存在来说,瞬间便可愈合。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明虚真人的诊断,那三样传说中的奇珍之名,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没有质疑,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绝望。

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冰冷,以及在那冰冷之下,悄然燃烧起的、更加炽烈、更加决绝的意志。

三个月……

时间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沙漏,每一粒沙子的滑落,都带着令人心悸的紧迫感。

窗外,剑宗备战的号角与锻打声,仿佛变得更加遥远。此刻,在这孤寒的玄冰殿内,在燕溯的心中,一场比抵御魔潮更加艰险、更加迫切的战役,已然打响。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未凝聚剑元,而是极其轻柔地拂开了榆谙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一缕碎发。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琉璃。

然后,他转身,走向大殿深处那片更加幽暗的区域。墨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唯有莲台边,那几瓶散发着温润药香的玉瓶,以及榆谙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黑暗中,一双沉凝如渊的眼眸缓缓睁开,其内寒光如电,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望向了那浩瀚无垠、危机四伏的茫茫天地。

阴阳轮回莲……天星草……养魂仙木心髓……

纵使踏遍九天十地,穷尽碧落黄泉,他也定要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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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美人竟是救世主
连载中西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