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逸川深深吐息了一次,声音中都染了些许寒气:“还有何事?”
诸位能够感觉到严逸川对于国师再次染疾一事似乎有点微词,但此事多多少少有些脏手的嫌疑,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惹得严逸川不快,索性大家伙儿都当了鹌鹑。
太尉——费洛铭当然也明白国师再次染疾一事令严逸川感到不快,但军情一事则更为重大,遂算是顶着这诡异的安静,出列奏报:“臣有事启奏。”
严逸川看了出列的费洛铭一眼,心头略犯狐疑:“讲。”
费洛铭沉下一口气,朗声道:“约莫一旬时间,边境就已出现大小骚乱好几十起。且我们的商道也被对方阻塞,有不少的商贾和货物滞留边境。陛下,该让那些宵小吃些苦头了。”
严逸川微微眯了眯眼:“伤亡如何?”
费洛铭的眉头都挤在了一起:“因骚乱死亡人数约四百,多为壮年男子。伤者上千,多为老弱妇孺。且对方还劫持我方商贾,要求这些商贾的家人交出钱财和粮食。否则,我方商贾绝无生还可能。被劫持的商贾人数有三十余位。”
严逸川在心下暗自筹算了些许,暗感此事还存在着些许有待商榷之处,遂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诸位听见边关竟出了这般事,心下都有些骇然。再掂量掂量自己手头的事,发觉还是闭嘴为妙。
经历了短暂的几许安静,发觉没有人启奏,严逸川索性一挥手:“丞相、太尉、太仆、大司农、大鸿胪、诸位将军随朕前去繇室。退朝!”
封尧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宣丞相、太尉、太仆、大司农、大鸿胪、诸位将军前去繇室。退朝~~~”
很快,大殿中的诸位做了鸟兽散。
***
而前往繇室的那几位,却在几近戌时才离开。
终于得了闲,严逸川抿了口茶,唤来封尧:“杜太医可是去了?”
封尧点了点头:“去了。但这次国师的风寒似乎有些严重,虽然没有咳喘,但一直都在低烧。已经服用了两剂药,却并无什么起色。”
严逸川的眉头蹙了蹙:“可有问过杜太医,此次究竟是什么原因?”
封尧低了低头,隐去了伤感之色:“昨晚,批阅完成青皮竹简之后,国师原本打算回府,但又有了些事情耽搁,所以回去得晚了些。就是如此,受了风寒。杜太医说,国师这种情况属于本就体弱,还接二连三地染上风寒,此次好起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且...杜太医还说...”
严逸川冷冷地看了封尧一眼:“还说什么?”
封尧打了个寒颤,带了两分胆怯:“杜太医还说国师身体孱弱,理应领个清闲些的事务,如此也对国师身体的长期调养有极大的好处。但如此日日劳心劳力,纵使他的医术再好,也只能保国师知天命的寿数。而且,这次或许是病得比较严重,还让他发现了国师恐无法诞下子嗣一事。此事是杜太医单独私下里于封尧说的。杜太医反复强调,现在将国师的风寒治好才是要务,此事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国师,令他徒增负担,致使风寒良久不愈。此事...老国师也知道了。”
严逸川的脸立刻蒙上了一层阴煞:“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封尧吞了一口口水,颤颤地呈上了秦博吟亲笔书写的竹简:“国师已在奏报中讲明。”
严逸川抓过封尧手中的竹简,一把扯开,那人外柔内刚的字迹就这么在他面前展开来。
细细读完,严逸川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须臾,严逸川放下手中的竹简,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去。
封尧瞧见这情况,赶忙跟上:“陛下,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严逸川头也不回:“带上两个羽林,随朕前去国师那里!”
严逸川几乎是吼出这么一句话的。
封尧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赶忙地就去安排了。
***
此刻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半时辰,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整座城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但却有四人打破了这种安静。
一人在前,策马疾驰。
三人在后,紧紧跟随。
来到国师府门前,那一人一勒缰绳,因其力道极大,惹得马儿一声嘶吼。
马儿还未完全站定,那人就飞身而下,疾步来到国师府门前,抓住门环,就狠狠地砸着。
紧随而来的其他三人,赶紧地停了马,从马上下来。
留一人看着马儿,另外两人跟在了那人身后。
封尧听着如此模样的敲门声,真的有些担心老国师会以为是强盗来打劫了。
正巧今日是贺毅巡查,就是正好路过的贺毅来应的门。
将将把门打开一道缝,就见得脸如锅底灰的严逸川,贺毅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将门打得更开,邀请严逸川入内。
瞧着紧跟而来的封尧和一个羽林,贺毅虽是感到毛骨悚然,但心头还是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了点儿谱儿。
领着严逸川来到秦博吟的房门前,贺毅并没有通报,只是侧身离去。
顺便的,也给封尧悄悄打了个手势。
封尧瞧见贺毅给的暗示,连忙对一起而来的那个羽林做了个一同离开的手势之后,三人在贺毅的带领下,远离了战场。
来到秦博吟所住的外院,许是觉得距离比较远了,贺毅邀请两人来到一个水榭坐下,暂且歇息。
贺毅给封尧递去一个有点同情的眼神:“陛下都知道了?”
封尧叹了口气:“都知道了。杜太医的话,我也不敢隐瞒呐~”
贺毅闭上了眼,有着难言的纠结:“此事,老爷也知道了。”
封尧按了按贺毅的肩膀,聊做无言的安慰。
贺毅睁开眼,按住封尧的手,嘴角惨淡地勾起:“陛下那边...”
封尧抿了抿嘴,有点迟疑:“没发脾气,但安静下来的火山更加可怕。”
贺毅有些惊奇:“竟没有发脾气?这...”
封尧摇了摇头:“边境骚乱,陛下他与诸位重臣在繇室呆了一天,应当是没有精力发脾气了。”
贺毅隐约地皱了皱眉头,却并未说什么。
封尧叹了口气,愁绪分明:“也不知国师在谷雨前是否能痊愈?”
贺毅看向封尧,有点不解:“谷雨前?”
封尧略微有些诧异贺毅的反应,但想着贺毅可能是忧心着秦博吟,便把谷雨这天要祭祀的事情给忘了,遂索性多说了一句:“谷雨要祭祀仓颉和谷神,国师作为内廷之首,作为文官,是要出席的。”
贺毅暗暗掐算了一下时间,忧虑更重:“此事不好说。”
封尧无力地勾起一抹笑容来:“你好好照顾国师就是,陛下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贺毅看了封尧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是沉默了下去。
心里却有些暗暗地埋怨封尧。
封尧这话说得,就好像不了解那个阴晴不定的主儿似的。
也不知今晚是否能够平安度过。
最好可别吵到老爷那边。
今日得知公子不能为家里延续香火一事,可是把老爷给急晕了过去。幸得杜太医在,施针治疗之下,很快就醒了过来。但在此之后,老爷的脸就跟块儿寒冰似的。这会儿,陛下又来添乱,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好运哟~
***
三人离去之时皆是轻悄悄的,谁也不想在这么个时候引燃火药桶。
站在房门前看着灯火映照出的还在读着竹简的剪影,严逸川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再加上今日的军情,更是让他的心头复杂难言。
踌躇了须臾,严逸川还是上前一步,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穿着厚实衣服正襟危坐,认真阅读着竹简的秦博吟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仍旧沉浸在竹简中。又或许是对严逸川的到来根本不意外,遂根本没有当回事。
严逸川反手关上门,走到了桌前,借着烛光,细细地看起秦博吟那张清秀的脸来。
也许是此刻已经退了烧,秦博吟的脸色惨白。只是因着有烛光的温热,还显得有两分血色。
但严逸川知道,这不过就是假象罢了。
再一想到,秦博吟无法诞下子嗣这件事,严逸川不知道是庆幸占了上风,还是心疼占了上风。
严逸川伸手按下秦博吟手中的竹简,声音涩哑:“病了就好好休息,莫要再劳神费力。”
秦博吟懒懒地一抬眼,却并没搭理的意思,就这么任由身体陷入了椅中,一改正襟危坐的模样,多了几分慵懒。
瞧了严逸川半晌,秦博吟微微勾了勾嘴角:“陛下深夜驾临,秦博吟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这么一番话,说得丝毫没有诚意。
但却并未让严逸川恼怒。
严逸川寻了把椅子,放在了秦博吟的对面,也坐了下来。
虽然那么一身冕服不怒自威,但这个时候却气势弱了很多:“边关有了急报...”
严逸川的话还未说完,秦博吟立刻就反击了一句:“休息,是陛下命令的。费心国事,又是陛下提出来的。如此朝令夕改,可是为君之道?”
严逸川暗暗咬了咬牙,气息粗重了不少,但还是压抑着自己不要发脾气。
只是因着压抑,这语调显得有些怪异:“是朕疏忽了。”
秦博吟又是没有什么诚意地微微一拱手:“既如此,就恕不远送了。”
严逸川看向秦博吟的眼睛中似乎立刻就燃起了千度烈焰,胸中更是觉得淤堵不通。
然而,秦博吟却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还有些恶劣地为千度烈焰浇上一勺油:“难道陛下还望下榻国师府?亦或在我处留宿?”略带优雅地笑了笑,以袖掩面,眼眸中流转着些许风情,“只怕明日陛下就该得到个昏君的名头了~也不知道陛下的老师该如何评判陛下的所作所为?”
严逸川攥紧了拳头,脸色阴沉得可怕,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
终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扭身就走。
此刻,看着严逸川恨不得落地砸坑般的脚步,秦博吟凉凉地补了一句:“微臣身染重疾,委实无法起身相送,还望陛下恕罪啊~”
听到这话,严逸川停下了脚步,脑袋上的青筋此刻正摇旗呐喊。
恨得要命,又毫无办法得要命。
严逸川感觉自己真要气炸了。
此刻的严逸川很想好生在内寝教训教训秦博吟,让秦博吟明白,为人臣者,应当是个什么恭顺的模样才对。
但偏偏秦博吟是宁愿交罚金,也不愿意从这老国师府中搬离。此刻,只要发生一丝一毫的争执,必然惊动到老师那边。为人君者,竟自降身份探望臣子,这在老师那里不被骂得狗血喷头才是怪事。再加上当年的事情...
严逸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抬步走了。
***
瞧见门被狠狠地掼上,秦博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凉茶。
氤氲在舌尖的清苦味道,令秦博吟精神一震。
伸手打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一卷与方才做做样子时一模一样的竹简,此刻秦博吟才仔细观看起来。
将竹简上的内容细细读完,秦博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1.繇室,议政场所。
2.知天命的寿数,指五十岁。
3.老国师——秦誉商,就是秦博吟的爹,也是严逸川的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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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疾驰探病【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