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似走马灯一般地滑过曾经种种,严逸川的声音之中,都晕了两分似乎来自远古的惆怅:“...长公主的事,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听到这句话,秦博吟虽然仍旧是睁着眼,但那两行清泪却止不住地流下。
严逸川能清晰地看到秦博吟的泪痕,心下更是揪痛不已。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秦博吟微微偏转了头,闭上眼,尽量地减弱自己的心绪起伏。
看着秦博吟这般压抑着情绪的模样,严逸川的心头更是难受。
其实,严逸川很期望秦博吟能够像其年轻时候一样,恣意纵情。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是明明白白的不开心。有什么要发泄的,非要发泄了才算完。
但自发生了长公主一事之后,秦博吟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情绪都变得淡淡的,即使心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都不允许自己将这些惊涛骇浪表现出来。压抑,再压抑。最终变成几乎毫无波澜的云淡风轻。
有时,严逸川很想秦博吟变回原来那个跟他日日夜夜相处之时,那般尖锐而明利的少年,但秦博吟现在却是一副冷眼旁观宦海波澜的常青树模样。
若说秦博吟是整个朝堂的顶梁柱,秦博吟当然也担得起史官这般评价。但秦博吟却再也不像是一个鲜活的人,而像是一块被宦海的波诡云谲打磨得太过光滑的石头,再没有了一丝棱角,永远恪守着君臣之间那条隐秘的霄汉。
秦博吟...
可能...
再没有心了...
但...
严逸川借着手肘的力,支起身子,抬手轻轻拭着秦博吟那不断滚落的眼泪。
严逸川感到,秦博吟的眼泪还是有温度的,至少不像是他的手那么冰。
或许,现在是秦博吟内壳里那最后一丝丝温情。
或许,现在是秦博吟最脆弱的时候。
或许现在...
不!
不能!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
否则,定会天崩地坼!
严逸川压抑住想要将秦博吟紧紧搂在怀里的冲动,只是轻轻摩挲着秦博吟的手腕,隐隐约约地告诉秦博吟——他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
秦博吟的眼泪流干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轻轻睁开眼,但却什么话都没说。
严逸川浅浅在心头叹了口气,轻道:“孤与你一道回去。”
秦博吟的目光缓缓移向严逸川,又缓缓移向床帐的顶部:“...好。”
严逸川放开了秦博吟的手腕:“那你暂且等等,孤去更衣。”
秦博吟没说话,但严逸川知道,秦博吟会等他的,遂立刻起了身,去更衣了。
秦博吟缓缓坐起来,看向那只被严逸川抓过的手,眼眸中隐约有些流光浮动。
慢慢下得床来,走到窗边,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夜空,目光深邃。
更衣归来的严逸川,看见的就是静静仰望夜空的秦博吟。
严逸川不由驻足,生怕打扰了秦博吟。
但秦博吟却像是后脑上长了双眼睛似的,缓缓回过头来:“今晚的夜空很美,与君共赏,是为幸事。”
严逸川察觉到了秦博吟的变化,举步过去,与秦博吟并肩站在窗边,牵住了秦博吟的手。
这次,秦博吟没有抗拒,只是转过头,又看向了夜空。
一炷香之后,秦博吟松开了严逸川的手:“我们该回去了。”
严逸川虽然觉得手上一下空了就好像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遭受了一次摧残,但至少在今晚,他已经获得了两次牵住秦博吟手的机会,他真的不能再贪心了。
即使心头当真有万般不愿,他还是应了。
***
之后,两者回了宴席。
仍旧还是觥筹交错之声。
严逸川坐下之后,召来封尧,压低声音交代了两句。
封尧听了吩咐,赶忙应下。
又轻手轻脚地来到皇后身边,对皇后耳语一番。
皇后听罢,冲着身旁的侍女招了招手。
这位贴身侍女心领神会,来到封尧身旁,手法极为娴熟地与封尧交换了点什么。
之后,退回原位,一派风平浪静。
封尧回到严逸川的身旁,随侍在侧。
但目光却在严逸川、秦博吟、皇后三者之间转了一圈儿,心头隐约感觉到了有些比较微妙的变化。
皇后得了封尧的消息,嘴角一直都有非常隐约的弧度。
回到位置上坐下的秦博吟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切。
但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让宫人换了杯温水,抿了抿。
搁下杯子,便小声向席雲报了平安。
席雲眼瞧着秦博吟没什么事,也算是放心了。
坐在皇后下位的兰昭仪仍旧是那绣着兰花的一身白衣,仅是安静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在心下微微透着点笑意。
宫宴结束之后,那些大臣们个个酩酊大醉,害得送那些大臣回府的宫人们劝慰之语不休。
严逸川主动寻了皇后,一道离开。
秦博吟则是与席雲一道离开。
兰昭仪瞧着这等情况,轻轻摸了摸尚未隆起的肚子。
一旁随侍的碧如上前一步:“娘娘,可是有什么不适?”
兰昭仪的目光就放在与席雲并肩而行的秦博吟身上:“没有,回去吧~”
碧如顺着兰昭仪的视线看去,竟发觉兰昭仪是在看秦博吟,心下隐约有些不解。
但还是很快扶着兰昭仪起身,回了萱园。
秦博吟和席雲一同走着,往宫门而去,贺毅在那边等着他们。
席雲小心地觑了秦博吟一眼,语气中带着几许犹豫:“方才可是有要紧的国事,才让陛下中途离席?”
秦博吟微微颔首,语调平静:“...未曾。”
席雲缓缓舒了口气。
秦博吟转头看向席雲:“明日就是假期,你和乐清有什么打算?”
席雲愣了一下:“啊?”
继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没什么打算。”
秦博吟清淡地笑笑:“你就算不休婚假,这三天的假期是不是也应该有点儿计划,譬如跟乐清度度蜜月什么的?”
席雲微微偏头:“这...我觉得和乐清呆在府里就很好了。”
秦博吟失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个木头~”
席雲的眼睫轻微打了个颤,淡淡叹道:“...入了内廷,本就与热闹劳燕分飞。现如今,我的府邸里有了属于我的那一份烟火气,我很知足。”
秦博吟敛了笑,正色道:“你若这般想,好也不好。但你现在已经为人丈夫,还是应该多多体恤乐清,好好经营属于你俩的日子。”
席雲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秦博吟清淡地笑笑,没再说话。
来到宫门口,秦博吟从怀中拿出一只牌子交给宫人。
宫人瞧了瞧手中牌子上的数字,立刻就非常高声地喊道:“请第七十九号马车上前~~~”
秦博吟和席雲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贺毅驾车上前。
秦博吟忽然转头看向席雲:“和我一起走吧~今晚太晚了,这个时候早过了宵禁,外门那里没有车夫了。”
席雲想了想,应了下来:“麻烦国师了。”
秦博吟笑笑:“你我何须如此见外?”
说话间,贺毅已经驾车上前,停在秦博吟和席雲的面前。
贺毅跳下车来,将另外一片木牌交到宫人手中,待宫人比对完成之后,才服侍秦博吟和席雲上了马车,驾车离开。
先是送了席雲离开,贺毅这才转道国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