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姊妹8

目送赵壬一脸不情愿地被带走,张稚昂有些过意不去。

“不这样安排乾宁不会妥协的,”张弛非说,“她手里的案子,每一步都得在她眼皮子底下才行。”

张稚昂看了看那个被安插过来充当乾宁眼睛的漂亮女人,好像是叫伊奴。

“而且赵壬没那么脆弱,骗假条的手段罢了。”张弛非又道。

张稚昂心想他那脸刚才都没活人颜色了,也不完全是演的吧。

“这样吗,那就好。”

分头行动后,两组人都开始在村子里搜寻李研所在的位置。

接连排查了几座空屋后,沉默了一路的张弛非突然开口。

“你的伤。”

“什么?”张稚昂回过头,不小心扯到脸颊的伤,“啊,你说这个。”

“还好吧?”张弛非问道。

张稚昂苦笑:“好像是有些理解,赵副队之前为什么那样评价四楼了。”

碍于伊奴在场,这句所谓评价说得极模糊,可张弛非没这个顾虑。

“刚才听赵壬大概说明了,你也不用太介意,她向来不择手段,合作意识也差劲,谁沾上都倒霉,并不是针对你。”

“那为什么她是队长?”张稚昂忍不住问。

“因为她的计划虽然冒险,但从来都很有效,而且没有过人员牺牲。”

只要还能剩一口气就不算牺牲是吧。张稚昂默默为该企业在员工心理健康方面的管理打了个问号。

几人又退出一座空屋,张弛非带上门继续道:“并且她的习惯是,在面对陌生环境时,最快了解现状的方法就是大闹一场,只不过平时都指使万吏和伊奴去做,这次辛苦你了。”

张稚昂抖开刚在空屋里随手扯的一段旧布:“张队从前跟乾队很熟悉吗?”说着将肖愈手中怎么也不肯撒开的镰刀又重新裹了起来,之前那条毛巾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一届的。”

言尽于此,不愿再多聊的样子。

张稚昂又忍不住去看走在前面的伊奴,没想到衣着夸张的女人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突然转过头:“你总偷看我做什么?”

撒娇一样的语气,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不也在一直偷看我吗?”张稚昂说。

“那当然!”

伊奴转到张稚昂身侧,看了眼一旁拿着镰刀,面相不太友好的女孩,又迅速转去了另外一边:“三楼好久没有新人了,现在的小年轻越来越惜命,都不愿意来做这份工的。”

张稚昂偏了偏头,两人距离太近了,她感觉对方的睫毛都快扫到自己的脸。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加入。”

“犹豫什么?来呗,”伊奴语气特诚恳,“这里虽然臭规矩多,但还是很好玩的,最重要的是待遇丰厚,你们现世一个月才赚几个钱?”

张稚昂被逗笑:“有多丰厚?”

伊奴刚要答,突然被张弛非打断:“别说话,前面不对劲。”

几人噤声,脚步也跟着放轻,听见很多道被压抑着的低吟和喘息,从右前方那道低矮的土墙后面传来。

越是接近那道墙路越难走,伊奴打着头阵,光洁的长靴深一脚浅一脚陷在泥里,令她渐渐不耐烦起来,步子越迈越大,最后拐过一个弯,消失在后面几人的视线中。

等到张稚昂几人跟上,就见伊奴拢着外套站在一片围栏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里面。

奇怪的呻吟几乎就在耳边,还能隐约听到之前那些怪物吧唧嘴的声音。张稚昂不是很想靠近,却见伊奴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这是一片规格很大的猪舍,粗壮的木料分隔出了许多栏位,除了一些收容幼崽的集体宿舍,大部分都是单独隔离开的成年猪,粗略估计能有几十个,还有不少村民衣着的人在其中劳作。

在发现那些人的确是普通村民,而非猪头人身的怪物后,张稚昂松了口气,可当看清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张稚昂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赶忙去遮肖愈的眼睛。

好些村民独自一个或两三人一起,挤在一个个猪栏里,站在成猪的身后,或蹲或站,表情麻木地不停耸动着下半身,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

成猪对身后的动静毫不在意,头也不抬地吞咽着食槽里的糊状物,而那些没人的猪栏里,成猪面前的食槽空空如也,它们毫无生气地瘫在地上不知死活,偶尔发出几声虚弱的哀鸣。

张弛非还算镇定,但也没兴趣留下观赏这种东西,刚打算提出撤离,突然有孩童的啼哭响起。

距离几人最近的一个村民弯下腰,从地上拎起一只猪幼崽,那幼崽身上还带着亮晶晶的胎衣,显然是刚产下的,可它的头分明是人类婴儿的模样,正哭闹个不停。

村民看着脱力倒地的母猪面露厌烦,随手将幼崽丢进隔壁栏的食槽里,饿急了的成猪看也不看便啃了上去,幼崽撕心裂肺的哭声徒然转响,随后很快熄灭。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自然,张稚昂已经顾不上去遮肖愈的眼睛,很快又注意到,那些挤在一栏里的,竟也都是猪幼崽和人类婴儿拼接的小怪物,有的已经咽了气,正被同伴分食,小小的脏器流了一地,张稚昂感到有些反胃,立刻捂住了嘴。

肖愈对这些没什么反应,还学着张稚昂刚刚的样子,抬起手,反过来帮她遮住眼睛。

伊奴看得有些厌了:“走吗?李研不在这。”

张弛非点头,抬脚就要离开农舍。

张稚昂感到意外,指着猪舍里的那些村民:“这些不用管吗?”

“它们没有攻击性,没必要浪费时间。”

“可他们——”

“都是假的,”张弛非打断她,“樊笼里的东西不用当真,你执相了。”

见张稚昂还在犹豫,伊奴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这些都是李研一个人幻想出来的,不用当真啦。”

说完从后面推着她一起走出农舍。

刚刚踏上土路,身后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音拐了几道弯有些失真,像幼猫被人扼住脖子。

张稚昂站定:“你们继续往前吧,我很快就跟上。”

说完也不管几人的意见,转身就要回去。

伊奴歪着头看了看张弛非的脸色:“怎么说?要等吗?”

张弛非望着立刻跟上去的肖愈的背影,抬手看了眼机械腕表。

“十分钟。”

……

“也太慢了,要不我们先去下一家?顺便继续之前的话题。”

赵壬在村子另一边的某个破烂小院里冷得直跺脚,他的外套落在那间土瓦房忘记拿。

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的乾宁仍旧面无表情:“一路上那么多衣服,没一件能入眼的吗少爷?”

她们也一直在村子里挨户排查,想找件防寒的外套自然不是难事。

赵壬龇牙咧嘴道:“不是我矫情,这村儿卫生习惯太差了,衣服上都是膻味,我要是真穿上能吐一路,到时候多膈应人啊。”

乾宁不想理他,恰好万吏从西侧的厢房走出来。

“搞定了?”

“嗯。”

万吏捻了捻手指,不适应用刀以外的东西结束生命的感觉。

三人摸查了十几户人家,一路上顺手解决不少漏掉的怪物,以及一心寻死的女人们。

她们被拴在屋子里走不掉,个个面黄肌瘦,好像只剩一把骨头,一见到乾宁就恳求她们杀死自己,刚刚的已经是第五个,乾宁也不问缘由,能帮的都帮了,万吏动的手,所经之处几乎没有活口。

继续往前,又遇到一间空屋,万吏熟练地去后院排查。

乾宁走到主屋柜子前,拿出一件跟她身上极为相似的花袄,丢给赵壬。

赵壬已经顾不得挑什么样式了,见这衣裳干干净净的,赶忙受宠若惊接过:“诶呦!谢谢您谢谢您……对这家挺熟悉啊,原身的住处?”

“是娘家。”

乾宁说完看了眼院子里的土灶。

赵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墙上不少歪歪扭扭的笔画,都是用烧剩的木炭写上去的,笔触稚嫩,完全是在练字,写的应该是个名字:罗焕南。

见乾宁不愿透露更多,万吏又刚好被支走,赵壬可算是找到机会。

“所以冯子韫都跟你聊了什么?”

乾宁看了赵壬一眼。

“她只问我,樊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赵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培训手册上的东西?还是最基础的第一则……而且为什么要问你?”

“我也一头雾水,只能你亲自去问了,”乾宁轻声道,“如果你有那个运气,能在死之前碰上她的樊笼。”

赵壬脸色瞬间冷下来:“怎么你也觉得她是自杀?”

乾宁无声叹了口气,看向清理完毕朝她们走来的万吏。

“去下一家吧,快结束了。”

又送走了几位寻死的虚像,乾宁三人来到一片河岸,天边还是那颗似乎永远不会落幕的夕阳,芦苇的剪影在风中飘摇,点缀着血色潺潺的水面。

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交谈,万吏立刻听出那是伊奴,果不其然,很快便看到那几个人从芦苇荡遮挡的一侧走了出来。

伊奴不知道在说什么好玩的事,眉飞色舞的,张弛非和肖愈都与分开之前一样,木着一张脸,因此只有张稚昂在捧场,眉眼含笑看着伊奴,简直称得上慈祥。

不过更夸张的是张稚昂身上跟脸上的血,比起一旁的肖愈不遑多让。

“不是她的血,味道不对。”万吏在乾宁耳边低声说。

终于,伊奴先注意到了她们,兴奋地挥手打招呼,不看场合的话,还以为是周末约出来一起逛街的朋友在商场碰头。

“聊啥呢这么开心,带我一个。”

赵壬两手插在袖子里,屁颠凑过去,自然而然地远离了乾宁和万吏。

张稚昂心情不错:“阿奴在聊她们之前见过的奇怪NPC。”

赵壬感慨:“叫这么亲?感情可真好啊,我作为三楼派去四楼的质子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喽,终究是错——”

“有什么汇报?”

“发现什么了?”

乾宁和张弛非同时问道,但一个对伊奴,一个对赵壬。

伊奴笑嘻嘻地跟张稚昂摆手作别,一溜烟跑回乾宁那边去了。

赵壬也难得拿出严肃工作态度:“是个拐子村,乾宁这具原身名叫罗焕南,跟李研什么关系不清楚,四楼没有互通信息的意思,比较敷衍。”

说完打量起张稚昂:“你吃人去了啊?造型这么非主流。”

张稚昂愣了下,下意识抬手蹭了把脸,但只是把不知道哪来的血涂得更匀了些。

“赵副队不也挺时髦,这么会儿工夫还换身新衣服。”

赵壬掸掸身上的花袄:“有眼光,巴黎世家冬季新款都得跟我抄,不过少打岔,又惹啥祸了啊这是?造这么埋汰。”

“这个说出来你都不能信!”伊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回来,强行挤进谈话,“你们三楼这次可是又开到金卡了,稚昂她——”

这间还没搜过吧?不是还要找李研吗?”张稚昂指向芦苇荡正对着的一间院子。

伊奴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对哦!我闻到了,就在这里面。”

几人推开院门,四散开去找,最后在堆放农具柴草的杂物间发现一个瑟缩的女人,正是她们要找的李研。

女人蓬头垢面躲在角落,珊瑚粉的羊绒衫已经脏成土色,脚上还扣着一道锁链,面对众人的突然闯入有些应激倾向,但看上去还算能维持冷静,好像等了她们很久。

“现在能谈谈吗?”乾宁走上前。

李研正要说话,突然在她身后,墙的另一侧传来难以启齿的喘息,像是什么恐怖记忆的开关,李研顿时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嘴唇都快咬出血。

墙后的声音与刚刚在猪舍听到的十分相似,张稚昂又开始反胃。

乾宁对万吏使了个眼色,后者抽身离开,不多时,墙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李研的双眸也跟着重新恢复清明。

“现在可以了。”乾宁又道。

“你不是她。”李研摇头,语气笃定。

“李阿姨?”

李研循着声音困惑抬起头。

“我是住在十六楼的,张芸卿的女儿,”张稚昂把湿漉漉的刘海全都抹到脑后,“您还有印象吗?”

“张芸卿……芸卿的孩子?长这么大了,”李研喃喃道,“你妈妈还好吗?”

“她去世七年多了。”张稚昂回答。

“是吗,”李研垂下目光,“可以请她们都先出去吗?你们人实在太多,我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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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上班就烦
连载中舍予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