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刚才得知闻奚是T大美院当年的校考第一,起初慕棠也并没有对他的水平有多高期待。
慕棠本人天赋很高,联考在全南城拿了第一,老前辈不敢比,同龄人中算很优秀的了……闻奚不比她大多少,未必能强到哪去。
慕棠把调色盘和刷子塞进他手里,心不在焉看他侧着身子,在原有的作品上改来改去。
夕阳落下,小巷对面的餐馆亮起灯光,人影来来往往,看得出生意不错。画室隔音效果并不好,即使将玻璃窗关严,也能清楚听见楼下的车声,伴随小摊上一阵阵揽客吆喝,满是生活气息。
可这些让慕棠心烦意乱的噪音似乎并没有影响闻奚的发挥。
不出几分钟,他将笔刷放下,指着画板,自顾自点头:
“喏,改好了。”
“画面色调由于有些地方颜色过深不好修改,重点可以看下人物构图。”
“喔……”
慕棠在写真教室题库抽中的绘画主题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很中规中矩的题目,让考生用水彩描绘古诗词中的意境,是T大美院常考的类型。
她按照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把画面勾勒了出来,估摸着或许不算太好,但也不差。
慕棠眨了眨眼,把椅子往后挪了半米,打量闻奚修改后的作品。
正如他所言,构图基本没什么变化,只在略显空洞的背景内加入了几个简单景物,色调的搭配在他的修饰下更流畅和谐了些,风格秀丽,不再有明显的突兀感。
这些改动,交给慕棠班里资深的美术老师,也能轻易做到。
真正的点睛之笔在画中的人物。
温婉窈窕的古装女子,被闻奚增添寥寥数笔后宛若脱胎换骨,眉眼神态精致灵动,侧身倚树的姿势弧度协调……水彩画多用配色和氛围传达情绪,不着重写实形象,可他修改过的女子,竟让慕棠有了种幻想和现实的交融的错觉。
明知是画里的人物,却能因为她近似真人的动作姿态,感觉她就在身边。
让慕棠恍然想起她去旗袍展那次,一位阿姨夸赞她的客套话:
“美人在骨不在皮。”
不研究几百个人的身材比例,很难画出这样自然的骨相美。
慕棠靠在凳子上,顿了顿,由衷称赞道:
“好厉害,闻奚,我也想学!”
虽然说完她自己都知道有些不切实际。
画画的技巧不是一两天就能练成的,即使传授了方法,也需要日积月累大量观察实操。闻奚不可能在今天剩下的短暂时间里,用几句话让慕棠获益匪浅。
见她一脸失望的模样,他温声安慰道:
“没关系。你比我高三时的水平好多了,想象力很好,构图也不错。等你进来T大,多上几节课,会变更优秀的。”
慕棠歪着脑袋,对人体绘画的事情耿耿于怀:
“T大有课程专门教学生怎么画人像吗?”
“必修倒是没有,但我跟着池老师……”
话音未落,教室对面的玻璃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呲啦——”
一个足球破窗而入,将本就质量堪忧的玻璃直接砸破,碎粒飞溅,慕棠下意识抱头禁闭双眼,耳畔能听见楼下路人的惊呼声,和儿童落荒而逃的尖叫。
“站住!”
“哦哟,谁家小孩闯祸,踢球把人家玻璃打了!”
慕棠吓得够呛,那一瞬间真的很担心自己会被碎片划伤脸蛋毁容,或者不慎割破手臂,再也拿不起笔。
所幸她坐得较远,蹲下也及时,没感受到疼痛,大概率没受伤。
可闻奚就没那么幸运了。
闻奚这人能处,表面吊儿郎当,真出事情表现得却像个绅士,玻璃破了第一时间就举起画板往慕棠身上遮。
不管其目的是英雄救美还是保护高三考生,行为都很值得赞扬。
逞英雄的后果是,闻奚腿上被一块较大的破片狠狠刺中,尖端插在肉里,鲜血直流。
“你怎么样?”
这还是慕棠第一次看见有人因为自己受伤,看样子还挺疼的,得去医院。
“要不要我打120!”
“不至于、不至于。”
闻奚摆摆手,龇牙咧嘴盯着伤口,在小美女面前不哭不闹,维护着男人最后的自尊。
“没到叫救护车的程度。”
意思是,医院得去,但不必浪费救护车资源。
画室的另一个大学生小胖今天开了车来,可以让他送一趟。
慕棠听完就行动,踩着小皮鞋灵活跨过地上的碎片,在门口却没看见小胖,原本在吧台抽烟的五个人影子都没见到。闻奚打电话一问,被告知他们居然出去吃夜宵了,最快十五分钟内赶回来。
“要不咱直接打车吧。”慕棠提议,焦急万分。
“今天过节,这附近估计打不到车……要不这样,楼下有药店,你先帮我买点药包扎一下。小胖等会就回来。”闻奚好言好语宽慰着她,怕慕棠太自责。
一时之间想不到她还能帮他做些什么,慕棠怯生生点点头,样子有些委屈:“好。”
说罢抓起戴着粉色小兔子壳套的手机,提起裙摆,“啊”了声将声控灯唤起,飞奔下楼。
入夜了,四月的天气有些凉,慕棠从室内出来,一身冷汗被风吹干,霎时觉得有点冷。
她将长发撩起,踮脚张望,寻找闻奚所说的药店在哪里。
慕棠对这片不熟,巷子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她沿着直路走到尽头,并未看见药店的影子,只有几家小吃摊和水果店,大妈们正拌嘴争论着张老头和王大爷谁更抠门,唾沫星子直飞,对慕棠的经过置若罔闻。
让她直接打消了向她们问路的念头。
巷尾的路灯坏了,隔了十几米的地方没有亮光,有一家店的招牌和几辆车停在那里,慕棠思考几秒,决定去碰碰运气。
走过去不到十几秒的时间,慕棠站在小巷中央,很遗憾地发现这并非一家药店,而是打着紫红色招牌,上面写着什么“印度神油”、“延时喷剂”……卖一些仅向特定人群出售的物品。
好奇瞥了一眼,慕棠打算掉头原路折返,身后却突然窜过一个人影。
那人躲在一辆黑色汽车后面,很是隐蔽,以至于慕棠刚才走进巷子时都没发现。
男人又瘦又矮,头发脏乱,南城春夜二十度出头的天气,他竟穿着一件军绿色大衣外套,长长拖到脚踝处,破旧邋遢。
鬼鬼祟祟地,他迅速拦在了慕棠跟前。
明显不是正常人会有的举动。
不祥的预感涌上慕棠心头,她眸子一沉,故作镇定厉声道:
“让开。”
男人露出发黄的牙齿,颤抖着身子,绽开猥琐的微笑:
“嘿嘿,小妹妹。”
“要不要一起来玩啊。”
说罢,突然猛地敞开大衣!
露出身体直勾勾对着慕棠,里面挂的是空挡。
空气凝固了几秒,慕棠和变态男都没说话没动,只有远处水果摊还时不时传来大妈们肆意的交谈声。
她们并不知道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哈哈哈哈哈!”出乎男人意料地,慕棠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态度轻慢嚣张:
“哥哥你好小!”
“这么小你怎么好意思脱光了给别人看啊!”
她嗓门极大,足以吸引十几米外路人的目光。笑声听起来假惺惺的,但伤人自尊的意味丝毫不减。
大概算定了慕棠一定会尖叫跑开,或者吓到腿软。变态男人根本想不到她一个高中生模样、清纯漂亮的小姑娘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反应。
听到这边的动静,水果摊的大妈停止了交谈,停下口中交谈,似乎要过来看看情况。
男人肉眼可见地慌乱了。
他不敢久留,合上衣服绕过慕棠想溜之大吉。
还没跨出五步。
一辆摩托车飞速驶来,霸道横在巷内,正挡住他逃跑的去路。
“池砚白!”
慕棠欣喜呼唤他的名字,抬眼望他。
他真的出现了,出现得正是时候。
像她执意挤着时间跨越半座城市来这里画画时期待的那样。
车灯拉长他的身影,池砚白背着光,从车上一跃而下。
和前几次相遇时成熟冷淡的打扮很不一样,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短款夹克,侧脸弧度凌厉,眼神却比平日多了一分阴沉。
顺手摘下头盔,池砚白眸子微抬,将它稳稳丢给慕棠。
下一秒,稳步向前。
手里的头盔一面冰冷,一面则沾染着男人身体的温度,从空中划过的瞬间,慕棠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莫名熟悉的味道……或许是头盔上池砚白的发香。
她曾无数次在学校闻到同班男孩的柠檬味沐浴露,也习惯同桌孟繁星的校服里时不时传来几阵薄荷气息,青春、朝气,像网络上一直流行的那个形容词“少年感”。
那味道与池砚白不同。
慕棠双手将头盔握紧,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预感到接下来打斗的场景,忍不住后退闭上眼睛。
大脑却飞速运转:池砚白比闻奚高,估计一米八四左右,变态男身高和慕棠差不多,又瘦弱得仿佛营养不良……她猜池砚白胜算应该不小。
慕棠局促着,闭上双眼等了五秒钟。
没等来任何一个人的惨叫。
错愕睁眼,慕棠朝路灯逆光的方向望去。
池砚白十指修长,对准男人腹部,不紧不慢将男人大衣最中间那颗纽扣,灵活扣上。
那场景,让她想起高一生物实验时,穿白大褂的老教授对待玻璃罩内的小白鼠,提手操刀,游刃有余。
池砚白开口,唇边勾起一丝轻慢的微笑:
“先把衣服穿好。”
“别吓着我们家小姑娘。”
然后,对准变态男的鼻子,抡起一圈,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