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眼保健操的音乐声在教室里播放着,一如既往聒噪,慕棠敷衍刮着太阳穴,接林若嘉话茬的态度和手里动作一样心不在焉。
“然后我就发了通脾气,吼了他一通。上周过农历生日的时候,他又补送了一支口红给我当礼物……跟之前的两件加起来也还不如棠棠你给我的眼影盘贵呢。”
“喔。”慕棠点点头,态度没有明显站在林若嘉这边:“可能他也有难处。”
“他一T大美院的大学生!能有什么难处?大学生能比高中生穷吗?”林若嘉歇斯底里,怕回头讲话的姿势吸引来巡逻老师的目光,才悻悻闭嘴:“算了,和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说不通。”
“……”
慕棠嘟起涂过草莓味唇蜜的小嘴,不置可否。
说句实话,她确实不太理解闺蜜和她男朋友的相处方式。
林若嘉的对象是她俩共同的学长,林若嘉高一他高二的时候便开始谈了,那男孩瘦瘦高高的,成绩很好,高考直接超常发挥进了众艺术生最想进的T大美院。
虽然不是很好的专业,但也足够优秀了。
就为了他,一年前还沉迷摆烂的林若嘉直接支棱了起来,开始好好学习,为的便是跟男朋友上同一所大学结束该死的异地恋。
“我得配得上他,棠棠。我不能被人说‘捡了大便宜’。”
“他那么好,帝都肯定也有女孩子喜欢他。我要陪在他身边……不然没有安全感。”
林若嘉口中的“缺乏安全感”在生活中的各个地方体现得淋漓尽致。
每晚在食堂吃饭,她总和慕棠抱怨那位在高中时对她死缠烂打的男朋友,上大学后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几天才打一次电话,这次我过生日,送礼送得也很廉价敷衍。”
“一开始是一个四寸的小蛋糕,学校门口奶茶店订的,最多四十块钱。我气哭了他才不情不愿同意农历生日给我补过……你说这是不是很过分!”
“或许你们可以平静沟通一下……”
像林若嘉说的,慕棠没谈过恋爱,不理解小情侣之间那些对彼此严格要求的烦恼。让慕棠来讲,她觉得有些人就是不太在乎仪式感,林若嘉和男朋友到底怎样,不该由她一个外人凭借一件小事下定论。
“等你喜欢一个人就知道了。”林若嘉摆摆手,继续对着习题册仔细钻研:“在意的事情太多了,一件件沟通,真的很难。”
“喔。”
“天知道我有多爱他。”
“他留给我所有的高三笔记,我看过后都小心封存在心形箱子里。”
听到这话,慕棠的眉梢蹙了蹙,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就在前几天,她也曾把一个人的字迹,偷偷藏进书里。
那是本外国短篇小说集,粉色封皮,牛皮纸的包装精致典雅,是慕棠去年夏天偶然在一家街角书屋撞见的,觉得好看便顺手买下了,阅读后发现内容竟意外地不错,三十块钱花得很值。
从旗袍展回来的夜晚,她把池砚白临走前送给她的那张纸条塞了进去,上面写着写生教室的地址,以及,她和他的姓名。
慕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红着脸,在春风醉人的夜里给自己寻着借口,正直又荒唐。
池砚白是个好人,一个大冷天会给清洁工叔叔阿姨买饮品的好人。
好人给她提的建议,她必须要珍惜。
不过,那间位于南城另一头的画室,慕棠大概率是没时间去了。
等四月来临,她们艺术生就要从学校出发,前往国内各大城市的艺术院校参加校考,跟赶场子似的,马不停蹄。
于考生而言,该是什么水平恐怕也早已固定,抓住应试题型临时抱抱佛脚都未必有空,更别说在安静的画室里练习了。
慕棠知道自己该分得清轻重缓急。
她把头埋在应试练习的画纸里,三月就这样匆忙过去。
直到清明。
南城艺高是不打算在最后一学期给高三学生留任何假期的,但清明除外。
毕竟是回家祭祖的节日,硬关着学生容易惹家长生气,帮孩子请假旷课的电话接了无数个,年级主任终于大发慈悲,允了他们一天休息。
同桌孟繁星兴高采烈,还没打下课铃就蠢蠢欲动:
“靠,这不比去教育局举报更安全有效率?拖老祖宗的福,我要睡一上午,下午再到网吧开黑!爽翻!”
“你呢,慕棠,一起玩儿不?”
慕棠很幸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健在,假期暂时没有什么特定的安排。爸爸慕昇常年出国在外,妈妈宋荞去邻市出差了,留她一个人在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慕家的教育方式很人性化,该放松的时候放松,父母对慕棠给予了充分信任,不担心她偶尔偷懒会对学业产生严重不良影响。
“嗯……”慕棠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拒绝了同桌的好意:“你们去吧,我还有别的安排。”
“你家又不祭祖,能有啥安排啊?”
孟繁星自觉对她了如指掌,两眼眯成一条缝,露出坏笑:
“不跟我打游戏,该不会是见色忘友,要出去约会吧。”
慕棠收拾好书包,谎话张口就来:
“我学音乐的朋友要参加校考,陪她去试化妆品。”
“隔壁班那个?”
“外校的,你不认识。”
几个字将他的话赌死,慕棠取得了短暂的胜利。
像林若嘉懒得继续跟她吐槽男朋友一样,慕棠和孟繁星这种直男,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敢说,也解释不通。
解释不通“一个人体模特给了她一个画室地址,她就宁愿牺牲个人休假时间也要去练习”这件事。
更何况,这个人体模特还是孟繁星见过的。
怎么说都不合适,慕棠连说服自己都难。
干脆别说。
放假当天,慕棠倒也没亏待自己,关掉闹钟稀里糊涂睡了一上午,午饭用红枣莲子粥随意对付解决……结束这一切时已经是十三点整了,出门之前,她久违地精心化了个妆。
慕棠是美术生,学化妆上手很快,十几岁的年龄已经十分熟练。
不像旗袍展那次复古大气,也不同于平时上学的素净寡淡,这次慕棠挑了盘橘色系眼影,搭配天蓝色长袖连衣裙,浓郁却不妖娆。
临行前,她照了照镜子,对自己很满意。
南城算是个大都市,一头到另一头坐地铁要一个多小时,慕棠跟着导航找到那个有点偏僻的小巷,来到目的地的楼梯前,已经接近黄昏了。
池砚白口中的“写生教室”位于老城区一条旧巷子的二楼,招牌不太显眼,但隔得老远能透过玻璃落地窗瞥见一排排雪白的石膏像,因此对慕棠而言不算难找。
巷内传来水果刨冰和酱香饼的香气,慕棠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担心吃坏肚子影响校考,她绕过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垃圾桶和脏兮兮小摊,犹豫了半晌,走上台阶。
玻璃门上挂着风铃,慕棠的目光在“营业中”的小黑板上打量了两下,轻轻敲开了门。
“欢迎光临。”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吧台内传来,带着些慵懒随性:
“来日常练习,还是考前突击?”
慕棠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站在原地朝里面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坐在面积不大的屋子里,背后洁白的墙壁上挂了几副不知名画家的作品。池砚白并不在其中。
但她看见了闻奚。
就是上次和池砚白一起来艺高门口取衣服的那位男大学生。
闻奚也认出她来,急忙灭掉手里的电子烟,披肩长发轻轻撩起,露出一丝笑意:
“啊,妮妮,是你。”
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慕棠有些置气,抬眼瞪着他,本想回嘴,却见对面吊儿郎当的男人恢复了正常神态,回头朝另外几个年轻人知会道:
“这位是慕棠妹妹,池老师提过的,准备考T大美院。”
“哦~池老师介绍过来的啊,快请坐请坐。”
“小妹妹要喝点什么,有花茶和咖啡,艺考练习可以去右边的教室,里面是禁烟的……今天没什么人,这个月大多数高中生都不来写生教室了,一会闻奚有空,让他指导你一下。”
“闻奚?”
慕棠歪过头,礼貌要了份平时爱喝的洛神花茶,跟在几个比他年长的男性身后有点紧张。
“对啊,他进T大美院时艺术分是第一,那年意境素描占大分,他有经验。”
“喔……”
慕棠应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惊讶。
不该随便以貌取人,但看闻奚平时吊儿郎当的态度,确实不像能考取顶尖院校的学霸。
学美术的人观察力极强,即便慕棠刻意收敛,走在她左边的闻奚还是从她迟缓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质疑,修长食指敲了敲她身后的画板,对同伴们打趣道:
“瞧瞧,这位小朋友心气高着呢,看不上我,非得池老师亲自来教。”
我可没说!慕棠想出口反驳。
听到另一位男生口中说出“池老师收拾完行李应该有空,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她又噤了声。
大脑和行动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理智的声音告诉慕棠应该直接阻止,不麻烦池砚白多跑一趟,好奇心却驱使她诧异问道:
“收拾行李?”
“对啊,池老师明天回帝都……你不知道吗?”
“嗯?”
慕棠确实不知道。
不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她甚至连池砚白和这间画室的关系都不知道。
萍水之交,几面之缘,她随意听信一个陌生男人的话、独自前往这里都用了足够的勇气。
闻奚比较清楚两人的交集,耐心向慕棠解释:
“老师在这边的工作处理完毕,明天该回去了。”
意思是,池砚白不是南城人,出现在博物馆和旗袍展,只是因为工作吗?
慕棠脑海里的“工作”,自动带入了“当模特”这一角色。
毕竟现在这个年代,任何职业做得好,被旁人称为“老师”都合情合理。
没来由地失望感莫名涌上慕棠心头,拿起手中的画笔,纸面的颜色也随着心情灰暗了许多。
池砚白不是南城人。
慕棠依稀记得咖啡厅那次见面时他提起过……但当时她还以为那是为了拒绝女人骚扰才胡诌的托词。
原来他真的会走,会回到遥远的帝都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之后很难再相见。
也不一定!慕棠摇摇头,她可以像林若嘉见男朋友一样,考去帝都……
不!不能这样讲,她本来就要去帝都上学的,和池砚白没关系。
池砚白在不在那,她慕棠都是要去的!她才不会上赶着为了见他呢!
多荒唐啊。
瞧见她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奇怪动作,闻奚笑了笑,走上前来,坐在画板前:
“想什么呢慕棠同学?这样可作不好画。”
“我来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