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门口,慕棠手捧一个巧克力味甜甜圈,腮帮子一动一动,慢慢地吃。
那是警车赶来之前,池砚白塞给她当晚饭的。他听见站在小巷里的慕棠肚子咕咕叫个不停,礼貌问了她一句饿不饿。
慕棠很诚实,没对他撒谎。
一来她确实很饿,二来变态男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慕棠大脑还处在混乱之中,没办法立刻揣着去注意形象。
刚才是刚才,这会她反应过来了,涂着粉色唇釉的嘴小心嚼着,尽量让自己的吃相看上去还算优雅。
池砚白从大厅出来,定定地看着慕棠,沉默了会,语气不像安慰,像在交代任务:
“没事了。”
“喔。”
慕棠猜到是这个结果,向他身边靠近了些,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微妙相贴:
“警察相信吗?”
毕竟那小巷又老又旧,最里面的地方连路灯都没有,更别说监控摄像头了。
“他旁边的那辆车有行车记录仪,全拍下来了。”
“你不用担心。”
池砚白淡淡告诉慕棠,警察应该不会再来找她,如果有事,他自己会出面解决。
春风撩起他黑色夹克的下摆,透过地上的影子,能看清他走路时从容轻松的样子,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带一丝情感。就好像他们不是来了一趟警察局,而是随手解决了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跟刚才出手保护她、叫她“我们家小姑娘”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慕棠舔掉嘴角沾上的巧克力,心里有点委屈。
怎么会是一件小事呢。
她可是遇到了坏人,经历了骚扰......往更严重点说,如果池砚白没及时赶过来,她甚至有可能被那个可怕的男人拖走、卖到某座大山里去,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家人和朋友。
她真的很害怕。
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慕棠的情绪来得很快,心里感到害怕委屈,眼泪便自动蓄满了眼眶。
春风一吹,便顺着眼角滑落。
她咬着唇,把头埋得很低,没漏出半点啜泣声,死要面子活受罪地不想被池砚白发现。
如果因为娇气被他看扁,慕棠会觉得很丢脸。
事实上,慕棠错怪他了。走在她右手边的池砚白其实并不是云淡风轻,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场合。
二十五岁没有妹妹的成熟男性,从没有人教过池砚白如何哄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
“忘了这件事”,说得太高高在上;“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又显得太像安慰。
池砚白深吸一口气,脚步放慢了些,俯下身子,放柔声音,想告诉慕棠“不是你的错”,靠近却发现,她居然偷偷在哭。
慕棠今天穿了件蓝色亚麻布裙子,被双手紧紧攥过太多次,有些皱巴巴的。
她把嘴唇咬得很紧,眼眶呈桃红色,委屈的表情被路灯镀上一层暖调的光晕,鼻尖亮晶晶蹭上了泪水,身体一边颤抖一边抑制着抽搐,看上去既乖巧,又十分可怜。
像犯了错躲在角落里的小猫,软绵绵地躲避,又无时无刻期待着有人能温柔摸摸她的脑袋,好声哄她一句:“宝贝,没关系”。
池砚白愣住,更加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慕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刚才在小巷里不是还挺嚣张的吗?慕棠对变态男说的那些牛x话,池砚白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还以为她挺勇呢。
怎么现在又开始哭起了鼻子。
池砚白想不通,却无条件选择尊重她,默默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塞给慕棠。看似冷静,实则笨拙道:
“你别哭了。”
慕棠见被他发现,干脆不装摊牌,接过纸巾小脸一皱,大声哽咽起来,鼻子发酸,委屈得要死:
“我觉得害怕。”
“我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不想一个人回家了。”
也不能怪慕棠矫情,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后劲极大,偏偏今晚她家里没人,爸爸妈妈都出差去了,要让慕棠这个时候独自在三室两厅的大房子里待上一晚,心里肯定接受不了。
池砚白想了想,把摩托车钥匙塞回包里,耐心道:
“我送你回去。”
慕棠摇头。
她绝不想一个人待在家。
但假期只有一天,明天要继续回学校上课,跑去隔壁城市的爷爷奶奶家也不切实际。慕棠认真考虑了两分钟,向池砚白提要求:
“要不你送我去朋友家吧,不然我今晚睡不着。”
“朋友”指的是林若嘉,慕棠见过她妈妈,是个温柔和善的漂亮阿姨,看起来很好相处。大概不会拒绝她过夜的请求。
“也行。”池砚白同意,又补充了一句:“但你得先和家长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以及......是哪个同学。”
慕棠并不知道自己曾被池砚白撞见过“在校门口和孟繁星亲密摸脸”的场景,被冠有早恋嫌疑。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像个长辈,有点说教意思,慕棠侧脸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哝道:
“你别管我。”
“你想让我走?”
池砚白诧异,双手插进衣服兜里,说话的同时微微往前挪了半步,真有点和慕棠划清界限的样子。
他只是随口问询,并不打算丢下慕棠。她只是个十几岁的、有些倔强的小姑娘,池砚白绝不可能单独留她一个人在南城夜里的大街上。
“不是那个不管我。”
怕被丢下,慕棠连忙跟上,哭声和说话声都更大了些:
“我、我怕你怪我,说我今天不该穿裙子,小小年纪不该化妆,不该夜不归宿。”
她说得很可怜,却很真诚。
她害怕池砚白像学校的领导和讨厌的大人一样,嘲笑她的痛苦、将她所有不好的遭遇归咎于她自己活该。
慕棠的回答再次让池砚白始料未及,他站在路口斑马线外,来往的车影在他背后模糊成匆匆,旁边的圆形石墩子被涂成可爱动物的形象,衬得池砚白很瘦很高。
绿灯闪烁,车辆在路口停下,风卷起斑马线上散落的树叶,该他们通过了。
池砚白没有径直向前,而是唇角微微一弯,向慕棠走来。
他浅浅俯身,伸出一只手臂。
慕棠愣愣的,眼里闪着泪花,看着他斯文安静的模样,有些好奇,又有些希冀。
她以为池砚白会来牵她的手……
又或者,他没有那么不拘小节,会更绅士一点,选择浅浅扯住她的袖子,轻轻拉着她回家。
可是他也没有。
池砚白走了两步,在距离慕棠不到半米远的地方停下,胳膊伸到她唇边。然后,温柔地,夺走了她泪水打湿的脏纸巾,以及,吃剩的甜甜圈塑料袋,丝毫没有嫌弃。
又不轻不重地在她肩上拍了拍,力道刚刚好:
“我说过了,不是你的错。”
夜晚的十字路口,十几秒的红灯十分短暂,她直视他的眼睛,背后再度响起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喧嚣声。
红灯闪烁,心跳如鼓。
他的声音低沉安静,听上去十分坚定,足以让慕棠相信,他不是在哄小孩,他没有骗她。
“裙子很衬你。”
“……!”
他没直白夸她漂亮,却字字刻在她的心坎上。
怦怦,怦怦,不住加速。
慕棠就这样,在春日旖旎的夜里,站在隔池砚白一个肩膀远的距离,等绿灯停。
她沉溺着,感觉有什么东西,和细雨淋过的花朵一样,在她心底悄悄开放了。
池砚白没有骑摩托送慕棠去林若嘉家,他们来警局时坐的是警车,摩托临时停在巷子里了,离这并不近。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慕棠明天还要上学,他给她打了个出租车,说把她送到朋友家门口。
慕棠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知道池砚白没有嘲笑她之后很快就停止了哭泣,脑子里也不想变态男的事情了。
她开始疯狂搜寻着话题,试图在短暂的时间里和池砚白多聊几句。
担心错过了今天,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闻奚怎么样,我本来打算给他买药……”
“他没事,被小胖送进医院包扎了。”
“哦……”慕棠本想让池砚白帮她给闻奚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他在窗户碎掉的时候拦在她面前。思来想去觉得这些话可以自己讲,又干脆不提了。
“谢谢你给我推荐的画室,大家很专业,感觉很好。”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口是心非,池砚白也没信,象征性点点头,回了一句:
“嗯,放平心态,校考加油。”
“唉。”
想到T大美院的难度,慕棠偷偷叹了口气,但意识到池砚白会常驻帝都,心里又油然生出期待来:
“听说你明天的飞机?”
“明天下午。”
池砚白回答道,意思是今晚送她回家并不耽误:
“抱歉,推荐你来练习,我自己却没赶上。”
慕棠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关系,从闻奚那我收获很多。”
池砚白浅应了声,望着窗外,喉结微动。
出租车绕过最后一个路口,新城区的街道空旷,这个点车辆稀疏,林若嘉的小区在附近的高楼里,再走三百米就到了。
“我陪你下车。”
池砚白打开车门,决定将好人做到底,慕棠跟在他后面钻了出来,望着男人利落的背影,突然想再麻烦他几句。
“池……池老师。”她眯着眼,学画室里的人称呼他,撅嘴假装随意:“我今天受到了惊吓。你说,要是我晚上睡不着该怎么办啊。”
慕棠是真的很好奇,池砚白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像他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即使给出“数羊”,甚至“吃点安眠药”的答案,慕棠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她磨唧唧的,为了等答案把脚步放得很慢,睁眼紧盯着他的后脑勺,心里偷笑。
“睡不着的话。”
完全不认为慕棠是在逗弄他,池砚白回眸,墨眸微沉,慵懒认真:
“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