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了数秒。
教室内人声嘈杂,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写生任务的大学生们各忙各的,无暇顾及这边,只有少数几位投来探寻的目光,兴致缺缺。
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以池砚白的受欢迎程度,莫名其妙投怀送抱的女孩从不在少数,只可惜这人就是块捂不热的冰,对情感之事淡然得仿佛性冷淡一般。任凭哪种类型的女生主动撩他,也不见池砚白给出半分回应。
眼前这名耍着小心机的高中妹妹,定然也会无功而返。
慕棠扑人不看颜值,选中池砚白纯因他离得近,扯下西装外套后双手合十,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靠在写生用的板凳前,平心静气,将自己打扮成来画画的大学生模样。
拿起画笔,翘腿托腮,目不斜视,淡定自若。
等慕棠完成这一切后,不出十秒,写生教室的门骤然打开了。
葛益良如期而至。肥硕脸颊上,绿豆般的小眼挤出带着探索意味的阴毒目光,如扫描仪一般,严肃扫过教室里每一个人的身影。
大学生们三五成群,尽兴交谈,人群中压根没有身穿艺高校服的高中少女,也没谁神色紧张,显出端倪。
心存怀疑,葛益良再度确认了一圈,的确没有他要找的人。
可葛益良还不甘心。他分明亲眼看见其中一个女孩儿往这边跑了,写生教室旁边是表演大厅,需要门票才能进去,那女孩十有八/九就藏在这里。
葛益良轻咳一声,伸手摸去额头上的汗珠,眉头紧锁,朝人群中走来。
慕棠看见他愈发走近的身影,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人一紧张,就总喜欢摸点什么。
慕棠不敢乱低头,左手握拳,自以为捏紧了自己抢来西装的袖口,晃动两下,见没感觉,才发现拽错了人。
缘分奇妙,依旧是刚才那个被她脱了衣服的帅气男人。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慕棠竟还放开了些。
“SOS!”
不敢吱声的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左手食指透过他衬衫轻薄的衣料,反复写着。
这下池砚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显而易见,眼前这名高中少女,在因为某种理由,躲着这位刚刚进门的中年男人。
池砚白本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但此刻的状况让他很难不多心。
他不认识葛益良,不确定他是女生家长还是人贩子,一个中年男人在美术馆追逐十几岁女孩,把人吓得眼睛发红胳膊发抖,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件寻常事。
在弄清楚真相前,他不该随便把这个惊慌失措的女孩交出去。
池砚白微微皱眉,心里的杠杆已然倾向慕棠那边。
葛益良走近,相准一副优雅绅士样的池砚白,开口发问:
“您好,请问您看见刚才有个女孩进来吗?”
“没有。”
表情冷淡,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千年不化的冰山,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葛益良没有理由不相信这样一位成熟稳重的男人说的话。
“好的,打扰您了。”
他又在教室里来回踱步了几圈,确认没发现目标后,推门而去。
等校长大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慕棠才终于放下一半心。
眉头舒展,起身拍拍校服裤子上的灰,长舒一口气后开口,嗓音甜而不腻,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解脱,朝池砚白道谢:
“谢谢哥哥,您是我的神!”
对网络用语和当下流行梗一窍不通的池砚白表示:倒也没这么夸张。
按照池砚白以往的行事风格,此时此刻该把西装要回来,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偏偏他的目光在慕棠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女孩很漂亮。五官不同于大部分亚洲女孩的清纯可爱,她鼻梁高挺,皮肤白皙,眉毛偏浓且弧度较弯,眼睛很大,双眼皮极其明显……这是一张很欧式的长相,如果配上瘦削的脸型一定会具有攻击性。
可慕棠却恰到好处得生了一张甜美可爱的鹅蛋脸,高贵灵气中,又多了几分洋娃娃般的亲人。
简直把两种风格的好看结合得浑然天成。
让他想起了美国画家丹尼尔夫捷哈兹《她在花丛中》里的油画少女。
池砚白是学美术的,对美自然很有追求。虽不至于以貌取人到对慕棠一见钟情,身体却鬼使神差地多搭了句话:
“他是什么人?”
这也是为眼前的女孩儿好,如果中年男人当真图谋不轨,他们现在应该赶快报警。
可慕棠给出的答案,却让人无话可说:
“啊,他、他是我校长……”
池砚白的目光清冷矜傲,慕棠就这样凝视着那张出尘的面孔,心跳如鼓。
仿佛对着这样一张脸都不说实话,是一种极大的罪过。
男子汉大丈夫,他应该,不会随便反悔吧……
慕棠垂眸,撅起嘴如实招来:
“我、我跟闺蜜逃课来看画,我很喜欢那幅画……今天是最后一天开展了,你也知道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巧,碰上了校长,他打算抓我回去。”
“被抓住的话,我们会被记过的,到时候影响表彰影响艺考……”
慕棠侃侃而谈,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而眼前的池砚白却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看得出来,若非他习惯喜不行于色,恐怕此时脸上早已泛起一脸黑线了。
还真是看错这小姑娘了。
早知道她是逃课出来玩的,他一定不会多管这闲事儿。
池砚白耐着性子听她扯完,刚打算一走了之,却在慕棠说完最后两句时,又提了一次问:
“什么画?”
“嗯?”
“我说,你逃课来看的画,是哪幅?”
“不是最出名的那几个。”慕棠如实说道,不报太大希望:“你未必知道。”
你未必知道的意思是,慕棠觉得今天来看展的大多是冲着莫奈。她喜欢的那副虽然在专业生中不算小众,但业余爱好者大多并不知道。
池砚白:“……”
小丫头瞧不起谁呢,这美术馆摆放的上千幅油画,没有哪个是他没仔细研究过的。
“毕沙罗的《塞纳河和卢浮宫》。”
听她说完,池砚白微微一愣。
原因无它,这也是几千幅画中,他最喜欢的那幅。
淡褐和浅紫的色调交织,昏黄的画面看似有些丧和悲伤,细细品味,却能从画中冬季的薄暮中体会出别样的美感。
池砚白喜欢到,曾在它的玻璃窗外,足足站了三个小时。
眼前这女孩,她也喜欢吗?
池砚白很受欢迎,在以往的岁月里,别人为了和他有共同语言而研究他喜好的事情层出不穷。可话从这样一位陌生的高中女孩嘴里说出,意味又是不一样的。
慕棠显然不是在刻意投他所好。
巧合难能可贵,让池砚白有兴趣与她多说几句。
慕棠其实也挺愿意的。这个男人帮了她,还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极品大帅哥,慕棠身边艺术班的校草、之前在机场偶遇过的明星,通通没有池砚白长得帅。
没有女孩能拒绝暖男帅哥。这位哥哥不但长得好,还是个热心肠。慕棠是傻子才会不冲。
“那个……”
樱桃小嘴微张,她还想多说几句,口袋里的手机却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
一看来电人,是闺蜜林若嘉。
慕棠立刻将电话接起,对面熟悉的声音充满焦急:
“慕棠,你人呢?还在写生教室吗?”
“啊,是的,怎么了?”
“快跑啊,我刚在三楼看见葛益良了,他问了个保洁阿姨,说看见你进了写生教室,估计马上就会反回来抓你了!”
草!
来不及勾搭了,逃命要紧!慕棠二话不说,随手从旁边桌上顺来一张稿纸,用彩铅飞笔速写下一串数字。
“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回聊啊!”
“拜拜——!”
说完,飞也似的冲出写生教室的大门,扬长而去。
池砚白:……
大概是人活久了,总能经历一些奇特的事情。反正在池砚白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骨骼清奇的少女。
手里那张彩铅字条还带着余温,胡乱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猫爪子抓过,只能勉强辨认出正确的号码。
池砚白将它揉成团,一把丢进几米外的垃圾箱。
他要是个傻子,才会真把它留下,然后回去加这个中二少女的微信。
理好衣服,走出几步。
突然停住!
等等,不对啊。
池砚白对着侧面写生教室的大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
他的西装外套呢?
池砚白的身上,只剩一件衬衫内里。
那件价值几十万,上个月刚赶工完的定制西装外套,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落荒而逃的慕棠穿在身上,一起带出了写生教室。
他这次来南城出差,行李压根没带几件衣服,西装更是只有这一套,明天出席学术研讨会时要穿的。
池砚白从未经历过如此离谱又倒霉的事情,如果一天之内找不到慕棠拿回衣服,耽误的事情可不是一星半点。
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池砚白又退了回去。
衬衫斯文,优雅整洁的男人皱眉侧目,正对那个装满饮料瓶子和废旧稿纸的垃圾箱。
慕棠:坑老公,从小做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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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棠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