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棠花碎

南城多云雾,特别是在初冬。

南岭以南的位置,纬度不高,冬天下不来雪,所有的水蒸气都化作连绵阴雨,没日没夜将繁华的都市笼罩着,替原本灯红酒绿的中心市区添上几分没来由的稳重。

年关将至,从各地来的打工族走了大半,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冷清了不少。就连那场平日里人满为患的油画展,今天也看客廖廖。

慕棠收伞冲进展厅时,被门口的保安大叔拦了个正着。

对方顶着水汽,工作了大半天后疲惫不堪,原本略有恶劣的语气,却在对上少女那双清澈温柔的眸子后缓和了几分:

“门口的标识看不见吗?明确写了,六点闭馆,下午四点之后禁止入场。”

“可是,先生,现在才三点五十八啊。”

另一名女生撅嘴嘟囔,小声反驳,语气中带着几分强词夺理。

比起走在前面的慕棠,这名女生的面向显然不够讨喜。身上穿着校服,脸上却浓妆艳抹,精心打理好的发梢被仔细熨烫过,凑近时能闻到浓烈的香水味,无疑正好符合保安大叔心目中“不学无术坏孩子”的形象。

是南城艺高的学生,蓝白色校服很有辨识度,他自然认得。

快过年了还穿着校服在学校补课,毫无疑问是高三的学生,而这个点显然还不到放学时间。保安大叔立刻猜出,这两个女生是逃课来看展的。

果然不是什么好学生。

他在心里下了定论,姿态也变得高高在上起来,举手投足间带着长辈对晚辈教训的态度:

“跟谁顶嘴呢?现在是三点五十八,过了安检可不就是四点了吗?”

“收拾收拾回去吧,好好读书。”

“真是的,几幅破画有什么好看的?”

最后一句是小声嘟囔,却还是被耳灵的慕棠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服,忍不住偷偷叹气。

对于大叔而言,这些画作他自然欣赏不来。可慕棠盼这个展子却足足盼了三年。

此次油画展荟萃了众多印象派油画大师的作品。不仅有举世闻名的莫奈的《睡莲》,还有慕棠最喜欢的画家,卡米耶·毕沙罗的《塞纳河和卢浮宫》,都是她做梦都想欣赏的作品。

油画展在南城艺术馆举办了七天,慕棠就在学校被关了七天。重点学校压根没有人权可言,哪怕是临近年关的寒假期间,所有周末也都得通通用来补课。

艺术联考结束后,他们这帮应届生的文化成绩开始被极度重视,语数外政史地老师轮番上阵,非把她们压榨到一滴都不剩才肯罢休。

眼看着心仪的展子只剩最后一天了,慕棠不得不咬咬牙,跟闺蜜林若嘉一起逃课出来,赶最后一趟参观。

“为了让青春不留遗憾!”她在学校是这样信誓旦旦的。

好不容易凭着高超的演技装病出来了,人在艺术馆门口,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慕棠咬咬牙,将伞折好,收回身后。

看似妥协的举动,脚下反而朝门卫大叔更近了一步。张口出来的声音甜而不腻:

“叔叔,工作辛苦了,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嘴甜,人也清爽,这张素面朝天的脸要比许多电视上的明星还漂亮。

门卫大叔低头,对上她清纯无邪的模样,心情不由得好上许多。

美好的东西,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赏心悦目的。

“叔叔,我是隔壁南城艺高的学生,这次美术联考考了全市第一。”

“如果开春后的校考也顺利,我就离T大美院更近一步啦。”

“这里有我最喜欢的画作,您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吗?”

“我觉得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她说得很诚恳,说话时两只清亮的桃花眼一直直视对方的眼睛,内容也有理有据,让人很难忍心拒绝。

毕竟天大地大,考生最大。要是因为一次看展影响了小姑娘的考试发挥,那可是毁人前途的大恶事。

门卫大叔搔搔脑袋,觉得有理。说罢便将玻璃门重新打开,手指安检仪,同意放行:

“快进去吧。”

临走前还不忘说了声“高考顺利”。

“谢谢叔叔,新年快乐!”

慕棠喜出望外,牵着旁边林若嘉的手,直冲三楼的展厅,飞奔而去。

两小时的观展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想要将所有画作一并看完确实不切实际,但如果仅挑自己喜欢的仔细观摩,还是能学到不少东西的。

慕棠抓着林若嘉在《塞纳河和卢浮宫》前站了半个小时,站得腿都麻了,后者本就对这些画作没有多大兴趣,是为了陪闺蜜逃课才答应出来的,现在已然兴致缺缺。

慕棠还在考虑等会去看《埃尔米塔日花园的一角》呢,林若嘉却早将目光放在了别处。

“我们晚饭吃什么呀?”

“你看这个桥边的树,叶子的颜色处理是不是特别好……”

闺蜜二人的对话开始驴唇不对马嘴,一个对着画作疯狂输出,一个则是在展厅里东张西望。林若嘉靠在扶梯前,目光使劲往楼上瞟:

“刚才在大厅,我听见有人说今天南城美术学院的学生在艺术馆四楼写生,馆内提供了雕塑,还有人体模特!”

“看,洗手间前那个小哥哥长得很有点好看,不知道是大学生还是男模,感觉是我表妹喜欢的类型,你先在这看,我去帮她要个联系方式……?”

林若嘉话音未落,扶梯处二楼升三楼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浑浊的咳嗽。

那是中年男子的声音,一听就卡了陈年老痰了,开口也是沙哑低沉,偏偏腔调是慕棠和林若嘉最熟悉不过的。

带着些许北方口音的、抑扬顿挫的蹩脚普通话,隔得老远就已经开始大吼:

“你们两个!哪个班的!”

“穿校服那两个女生,给我立刻站住!”

这男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城艺高的校长葛益良啊!

如此有特点的嘶吼,每星期国旗下讲话固定听一遍,三年听下来,怎么可能不记得。

葛校长您来这里做什么啊!

恐怕作为艺术高中的校长,这位老先生也对此次油画展很感兴趣,趁着周末的空档出来散心。谁知一不小心,就正好撞上了逃课出来的慕棠和林若嘉。

隔着老远,葛益良虽然不一定认识这俩学生是谁,但高三上课期间穿着校服出现在美术馆的事情显然不太正常。

逃课逃到校长眼皮子底下来了,他能不抓吗?

说完,葛益良立刻晃动着肥硕的身躯,冲上台阶,打算将站在三楼看展的小兔崽子们逮个正着。

愣着干啥!跑啊?

“慕棠——!!!”

慕棠还在看画,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林若嘉一巴掌拍上后背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急急忙忙回神想逃。

今天艺术馆的人本就不多,又是接近闭馆的点,三楼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旅客在认真观展,她们身上的蓝白色校服幕衣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葛益良只要踏上台阶,一看一个准。

“快,咱分开跑,尽快脱衣服。”

闺蜜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林若嘉最后丢下一句,朝楼上指了指,便飞也似的朝三楼洗手间跑去。她今天穿着高跟靴,要是在楼梯上表演追逐大戏,还真未必是年逾五旬的葛益良的对手。

朝反方向行进势必和葛益良撞个满怀,要想“分头行动”,慕棠唯一能选择的道路便是顺着扶梯,朝楼上冲了。

她二话不说,拿出两年前体育中考时跑800米的劲儿,卯足了劲往四楼奔去。

南城市艺术馆的展厅很宽,但楼层并不太高,总共就只有四层,外观是极具艺术风格的哥特式设计,内里往往根据展览内容充实调整。

此次油画展只占用了艺术馆的一到三楼,四楼作为“休闲休息区”,还是保留了原本的陈设,咖啡厅、纪念品小商场、表演大厅、美术写生教室依次坐落在个扇大门内,路线复杂。

慕棠运气不太好,目标分散后,葛益良选择了先逮她,跟着一起上了四楼,在她身后骂声不断,雄浑的声音响彻半个美术场馆:

“哪个班的?你给我站住!”

“谁准许你们擅自出校门的?”

身上的校服还来不及脱下,这样的装扮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葛益良眼中的显眼目标。慕棠加快脚步,喘着粗气,随便推开一间教室的门。

这似乎是一间绘画自习室,刚结束了一场写生,疲惫的学生们各自收拾着东西,七嘴八舌闹哄哄的。

慕棠动作不算大,教室里人多,她并没有吸引类大片目光,只有靠近门口处的少数几名大学生望了她一眼,没谁赶她,也没谁问她做什么。

门外相隔十米远处,葛益良看见她朝这边来了,正叫嚣着,恐怕要查遍附近每个写生教室,以及咖啡馆。

如果不迅速将校服外套藏住,要不了半分钟,慕棠便会直接露馅。

若是直接被抓到也罢了,顶多因为逃课的事情被批评两句,慕棠成绩好,又长得纯良会骗人,说是看病路上忍不住进来看看,最多挨几句骂也就过去了。

偏偏她们当时选择了逃跑,在艺术馆跟人家校长老先生玩起了猫捉老鼠追逐战,如此性质恶劣的耍人把戏,想不被记过都难。

慕棠爱耍赖,但她还要脸。

想着自己的名字被全校通报,或者逼她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站在主席台前对所有人念检讨书,让所有暗恋她的男生和嫉妒她的讨厌鬼都看着她出糗。慕棠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坏事做到一半,她非给瞒过去不可。

逃课走得急,她没带包,鼓囊囊的冬季校服无处可塞。着急忙慌,她盯住地上那块用来盖住石膏雕像、防止灰尘的紫色纱巾,正想病急乱投医,靠那个遮掩试试。手伸出一半,却不慎抚上另一个人的掌心。

比慕棠的宽大了许多,是名男士的手,大抵也是个画画的人,虎口和食指处因为常年握笔,留下了几个清晰的茧,十指白皙修长,手型很漂亮。

确实是完美精致的一双手,让人很难不思考手的主人是怎样优雅绅士的存在。因此,有些荒唐地,指尖相交的那一瞬间,让慕棠的脸上竟染上几丝玫瑰色的红晕。

可她却无暇顾及这些了。

慕棠在瞥见那人宽阔肩膀上黑色西装外套的瞬间做出了决定。

轻扯,扒下——

“拜托哥哥,帮我个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白棠花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白棠花碎
连载中易知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