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厢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驿执睁开眼——这不是他的医馆。
身旁的被窝还残留着余温，秦濑理不知何时已经溜了出去，只在枕边留下几根发丝。
这么频繁地和别人同床，上一次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吧。何驿执想着，不由害羞了起来。
“驿执醒啦？”
秦濑理端着木质托盘走了进来，光线衬得眼角那颗泪痣格外醒目。托盘里是一碗粥，泛着淡淡的粉色，上面飘着几片新鲜花瓣，旁边还摆着一小碟梅子。
少年献宝似的把托盘放在床边小茶几上，突然哎呀一声，“驿执！你头发睡乱了！”
“……什？”
何驿执还未来得及反应，秦濑理已经伸手过来，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耳廓。医者下意识偏头躲开，却不小心碰翻了粥碗。温热的粥洒在地板上，余污溅到了被沿，染出一片粉渍。
两人同时僵住了。
何驿执一哽，刚要道歉，却见秦濑理眼睛一亮：
“正好换新被子！”少年麻利地掀开脏被，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的，“反正这套太素了，配不上我家侠缘！”
何驿执看着那床微脏的被，莫名心生起了不舍：那床被子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令人安心的，是秦濑理的味道。
这是怎么了？
何驿执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接过对方递来的被子。
医者从床榻上爬起，就被秦濑理拉到了镜前：“别动哦！”秦濑理突然按住他想要伸手扎发的手，“驿执的发长比其他的青溪弟子短上好多！”他伸手比划着何驿执仅仅到肩的狼尾似的发尾，“我去请教了师姐们，怎么给别人也扎上好看的发型，现在终于可以实践了。”说着便动起手来。
折腾了半天，秦濑理还是觉得何驿执常扎的半头式扎发最符合自己侠缘的气质，于是认真地梳着。望着镜子里映出的发型和两人的身影，何驿执莫名想笑。
突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秦濑理跑到窗边一看，立刻笑弯了眼：“快看！有人等着你看诊呢！”
听说天泉出身的医师坐诊，连平日不出院门的弟子都来凑热闹。何驿执板着脸坐下，却在把脉时发现每个“病患”的症状都出奇地一致：
——“秦师弟说你们是在山上认识的？”
——“你们怎么好上的？”
——“你们什么时候办……”
何驿执的耳根越来越红，开药方的手也越发用力，毛笔尖都快被按断了。
“……下，下一位。”他头也不抬。精疲力尽地说道，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
秦濑理不知何时挤到桌前，托着腮冲他眨眼：“何医师～我哪里都疼～”说着还夸张地揉了揉胸口。
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何驿执耳根发烫，正要训斥，却见少年悄悄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他掌心。打开一看，是几颗裹着糖霜的梅子，上面还细心地撒了层甘草粉。
秦濑理凑近耳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别饿着。”又转身对排队的人喊，“看诊要排队！不许插队！”
午后，何驿执正在整理药材，忽听院外一阵骚动。推开窗，只见秦濑理被几个师姐围着，脸上涂着胭脂，发间簪了朵海棠花，活像个年画娃娃。更离谱的是，他不知何时换上了女弟子的纱裙，轻薄的衣料在风中飘飘荡荡。
“驿执！”少年看见他，兴奋地挥手，腕间银铃叮当作响，“师姐们说要教我跳舞...啊？！”
一枚镖破空而来，擦着秦濑理耳畔钉入窗框，镖尾的黑绳还在微微颤动。何驿执瞳孔骤缩——
“欸欸你这妄言一，让你好好从正门走不听，偏要出来吓人，多不是面子！”
“你叫我什么？”
“好好好，言一师兄。”
黑红色的身影踏着满地落花而来，身后跟着一个较矮但穿着同样衣裳的孩子。是妄言一，他扫了眼秦濑理脸上的胭脂和身上的纱裙，冷笑一声：“醉花阴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当娈童打扮？”
秦濑理脸色骤变。何驿执快步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言一，注意言辞。”
“我说错了？”妄言一反驳道。
“停停停！”
两人的距离被拉开，那个孩子看了一眼妄言一，使了个眼色，又深情地望向何驿执：“哥！是我啊！再怎么说，也算给做阿弟的一个面子？”
何驿执定睛一看：“何系左？？！”
秦濑理大抵是摸不着头脑，看了看何驿执，还有那个被称为“何系左”的。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丝丝相像…？
那位何系左待到两人冷静后，战术性清了清嗓子：“首先，我是被拉来的！妄言一掌令的意思是，何驿执，你在这里很危险。”
一片哗然，众弟子们议论纷纷。秦濑理不服的样子：“这里可是醉花阴！怎么可能会危险？”
妄言一站在后面插着手啧了一声：“危险随时都存在，要是有命令，我现在就可以抹了你的脖子。”
“你……！”
“驿执，借一步说话。”
厢房门刚关上，妄言一就说：“一个自称天泉的人在查你。“他瞥了眼门外晃动的影子，“带着这个小拖累，你躲不了多久。”
“天泉的人不会刁难我…”
“问题就在这。因为他不是天泉的。”
“……？”
何驿执的眉头越皱越紧。秦濑理忍不住凑近，却被何系左用刀鞘拦住：“抱歉了，机密。”
“我是他侠缘！”
“放过我吧嫂子！我也是个干活的！”何系左突然装起了可怜。
“什、什么嫂子，不要这么喊我！”秦濑理瞬间红了脸。
何系左偷笑：“你是我表哥的侠缘，喊你嫂子难道错了？”
“我不喜欢！好尴尬！”
秦濑理浑身发抖，转身要走，却一不小心碰到正在外面晾干的药瓶，药品一倒，碎了。
恰巧屋内事速度地谈完了，一开门就遇到如此情景，妄言一轻松避开，却见何驿执已经挡在少年身前，碎渣差点溅起扎进人手里
“好，很好。”妄言一退后两步，“我能做到的只有告诉你这些，其他的，需要你自己判断。”他转身就走。
“最好信一下掌令，我害怕你们被通缉……”何系左向他们嘀咕了几句。
夜色深沉，何驿执在院中擦拭银针。秦濑理蹲在旁边，两人谁都没提白天的事。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驿执...”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如果真的不想……”
“没关系。”何驿执平静地说，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不怕。”
秦濑理眼睛一亮：“那你和那个言一…”
“他是我救过的伤患之一。仅此而已。”
少年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力道大得差点把两人都撞倒在地。“我不管！你就是最好的！”声音闷在衣襟里。
何驿执僵了片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药瓶坏了，记得赔我。”
“用我的月钱！”秦濑理抬头，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只是眼眶还有些发红。
片刻，秦濑理说道：“之前说的给驿执介绍病人，我这儿到是真有一位——一个，乐师。”
“介绍给我便是。”
月光下更远处，一个黑影正悄然接近醉花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