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油灯在夜色中“啪”地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
何驿执僵直地躺在床榻外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秦濑理像只暖烘烘的小兽,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发丝间淡淡的香在狭小的床榻间弥漫开来。
就这样,留宿了…?
何驿执还是不敢想,竟然会和病患共处一室。
“驿执——”少年带着睡意的嗓音黏糊糊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你身上有药草的味道...闻着好安心...”
何驿执盯着房梁上的一道裂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几分克制的沙哑。
秦濑理突然把冰凉的脚丫塞进他腿间,冻得何驿执浑身一颤,“嘿嘿……手脚凉的人要挨着热源睡...不然会做噩梦的!”
医者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滚下床去。秦濑理趁机手脚并用缠上来,单薄的里衣在动作间滑落,露出半边白皙的肩膀。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熏得何驿执耳尖发烫。他试着拽了拽被角,却发现被对方压得死死的,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
“驿执,你睡了吗”
“没有。”
“明天陪我去醉花阴吧。”
“我很忙的。”
“求求你了嘛,好驿执,我的好大夫——”
似是被惹得有些烦了,何驿执转过身来捂住秦濑理的嘴:“先睡,不然谁都没有精神起床。”
夜色渐深,秦濑理的呼吸逐渐平稳。何驿执悄悄侧过头,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月光打量枕边人的睡颜。
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平日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嘴角此刻放松地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颇像一只软软的小狗。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看起来既纯真又毫无防备。
“我们是...正规的侠缘吧...”何驿执不自觉地凑近了些。他的目光落在秦濑理光洁的额头上,那里有一缕不听话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在邀请他的触碰。
指微微抬起,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停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回身去,却在此时听见秦濑理在梦中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何驿执整个人僵住了,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声作为回应,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第一次觉得夜晚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子时,秦濑理已经精神抖擞地穿戴整齐,正拽着还带着两个明显黑眼圈的何驿执往门外走。
“快点快点!”秦濑理兴奋地蹦跳着,“再晚就要错过晨间热闹的时候了!听说今天师兄要演示新创的舞技呢!”
何驿执板着脸跟在后面。他昨夜几乎没怎么合眼,此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但看着前面那个欢快的身影,又莫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路的两旁的野花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秦濑理突然转身,差点撞进何驿执怀里。
何驿执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身形,却被反手握住。他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以前练武和现在制药留下的薄茧。秦濑理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腕骨。
“驿执的手好凉。”秦濑理歪着头,突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动作——他把医者的手直接塞进了自己前襟,贴着单薄的中衣按在心口处,"我帮你暖暖?"
何驿执触电般想抽回手,却意外摸到对方心口怦怦直跳的节奏,竟比平时快了许多。他耳尖发烫,皱着眉低声道:“……净是在胡闹。”却不知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听。
“才不是胡闹!”秦濑理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直接喷在何驿执颈侧,“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追求我的侠缘呢~”他眨了眨眼,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驿执难道不喜欢吗?”
何驿执别过脸去,却掩不住已经红透的耳根:“你说着什么热闹不热闹,还不快点赶路。”
正午时分,两人终于抵达醉花阴。
朱漆大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刚踏入大门,几名身着轻纱的弟子便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小师弟回来啦!”
“这就是你的侠缘?”
“哎呀,长得真俊~”
“听说医术了得?上次你信里夸得天花乱坠的就是这位?”
各种嘘寒问暖潮水般涌了上来。
何驿执被团团围住,鼻尖萦绕着各种脂粉香气,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略显局促地点头致意,目光却不自觉被不远处一个正在舞蹈的女弟子,让他看得出神。
“啊呀!”何驿执的脸颊突然被用力掐住,秦濑理鼓着脸凑近,几乎要贴到他鼻尖上,“好看吗?比我还好看??!!!”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醋意,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何驿执皱眉,下意识要拨开他的手:“快些松手。”
“就不!”少年变本加厉地用双手揉捏他的脸颊,将那张总是严肃的俊脸挤成各种滑稽的形状,“让你看别人...唔!”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庭院,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鸟儿。秦濑理踉跄着跌坐在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何驿执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习武多年的本能反应,竟用在了……
四周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正在练舞的弟子停下动作,路过的师姐们掩嘴惊呼,连草里的虫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噤了声。秦濑理的眼泪要掉不掉地在眼眶里打转,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看起来可怜极了。
“疼...”他带着哭腔小声哼哼,“疼死了…………”虽是这么说,但却悄悄从指缝里偷看何驿执的反应,像只做错事又想要主人安慰的小宠
医者如梦初醒,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对、对不起啊,我...”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指尖小心翼翼地碰触对方泛红的脸颊,“是我不对,等等,是我应激了…”声音里满是懊悔。
秦濑理趁机抓住他的手腕,眼泪说收就收:“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驿执叹气。这事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妥了,对方提出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也要好好做到。
……
“我不要。”
“搬来醉花阴嘛——”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哪还有半点委屈的样子,“我认识好多人,什么本地的外地的、还有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能介绍给你看病!”他掰着手指数起来:有位夫人常年头痛,酒楼的掌柜有老寒腿…还有一位师姐每次来月事都疼痛难止——”说着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他们都出手可大方了,哪像驿执那样只想要病人在外竖起大拇指来宣传自己的能力啊。”
何驿执看着被扇得泛红的脸颊,又看了看周围竖起耳朵偷听的醉花阴弟子,突然叹了口气:“……药箱要放在向阳处。”
秦濑理愣了一瞬,随即笑逐颜开,猛地扑上来抱住他:“驿执最好啦!”他在何驿执怀里蹭了蹭,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我这就去给你收拾房间!保证比来生岸那儿舒服十倍!”
暮色渐浓。
“……这分明是和你住一间屋。”
秦濑理傻笑着:“嗯嘿嘿…这不是看没有什么好的地方让我们尊敬的医者大人住得踏实嘛。我这儿可是个风水宝地!”说完便蹦着跳着出去了。
何驿执站在屋子里发呆。这间屋子确实比来生岸的医馆要精致许多。床榻上铺着崭新的锦被,案几上摆着精致的茶具,连药柜看着都是上好的。
窗外传来秦濑理和师兄们炫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我家侠缘答应住下啦!”
“他医术可厉害了!上次我装...不是,我生病的时候,他一把脉就知道我是...呃...”
“明天就让他给大家看诊!——不过要排队哦,我可是要收介绍费的~”
何驿执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耳垂。
“……笨蛋”他自言自语着。
窗外的花被夜风吹落几瓣,何驿执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欢快的身影,第一次觉得,或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