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的时候，元娥一直在想，事情究竟要发展到什么地步才算结束。
老师学生群体，清龙村村民，水里的BOSS，好像彼此关联紧密，以致没有玩家可以插足的地步。
可是把林燕的地点说出去，玩家仿佛在主导电车难题，决定着是否按下改变轨道的开关。
接过来徐新林留的卡牌时，心里跳得厉害，他有一个想法。
想把事实向npc和盘托出。
借助学生的矛头，从而帮助玩家捉住BOSS。
早先经历过一次副本任务，陈行和徐新林从没想过跟npc摊牌，因为担心带来不稳定的因素，加上潜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对副本npc保密的事。
可元娥第一次遇见的人是陈行，这个男人会动会笑，不是刻板的动作形象，有时候让元娥下意识地把他当做真实的人来看。
副本禁言没关系，npc接受不了真相也没关系。
从听到陈成说的官民勾结开始，元娥打的目的就是半真半假。
就像一杯烈酒，一般人难以喝下去，如果兑上水，就不会灼烧食道。
元娥把真相稀释，掺入调味料，真真假假，用来糊弄学生们足够。
当他对着吵起来的学生和警察，大喊出林燕的所在地时，对于将要发生的事，元娥悬着的心突然稳当跌回原处。
说出第一个字，就代表着没有回头路。
也不用再为是否按下改变电车轨道的按钮而犹豫苦思。
“林燕在陈美兰家。村里用红砖砌院子的那家。”
元娥吐出郁气，感觉轻松不少，“陈美兰绑走了林燕，打伤李若楠，是因为村长想把她沉河。”
“你说什么？”
“你这小娃娃不要乱说话啊。”
国字脸警察呵斥一声，不想元娥反而往前踏步。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先去陈美兰家看看，林燕就在院里的柴火堆旁边。
“我没有必要骗人。”
…………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到徐新林和国字脸警察厨出发蹲守陈美兰家，探查情况，暗中保护林燕时，元娥才找回点实感。
学生们分成两批，一批埋伏在河边，等着陈美兰、老村长陈良和林燕的出现。人数众多，为了不打草惊蛇，另一批随意散布在陈美兰家来河边的必经之路附近。
元娥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保持安静。
不惹是生非，引起其他人注意就是最大的帮助。
安排时，元娥本还担心自己说的话没人听，结果人群里站出来个高个青年。
元娥认出来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学生。
曾经是学生们领袖人物的男学生，没有很多话要讲，只是环顾惊疑不定的人群，慢慢道：“都听他的。”
聚堆人群里的抱怨和怀疑好像一瞬间低落下去，给了元娥信心，也让事情进行得格外顺利。
许是思考得太入迷，手心被粗糙的指腹轻轻捏了捏时，元娥才迟钝地把自己从发呆里拔出思绪。
“怎么了？”
个子挺拔魁梧的男人紧抿着唇，皮肤黝黑的五官帅气，两条浓厚粗宽的眉毛紧皱着。
元娥一瞬间以为他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而生气，可又隐隐觉得，好像是因为事情忙起来而忘记了他。
试探着问：“……你无聊吗？”
陈行摇摇头。
不无聊，但很烦躁。
人一多，陈行明显感觉到自己被遗忘，好像事情再多点，元娥永远不会顾及到他。
也许连目光，也不会落到他身上。
忍不住地，又多一份烦躁。
元娥握住手心里的大手掌，天气燥热，陈行手的温度很高，才没握一会儿，手心已经微微沁出汗。
他轻轻晃动手臂，连带着男人的手臂也晃动起来。
元娥凑过去，看到陈行紧张地屏住呼吸，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像一条受惊的大狼犬，忍不住轻笑：“好乖好乖。”
哄小孩一样的话，却异常地受用，男人黝黑的脸上飘出一抹粉，不敢看他。
…………
七点半左右，天开始黑下来。
河边水多，蚊虫四起，没一会儿元娥身上已经给咬出四个包。
他有点郁闷地看陈行，皮肤表面积裸露得更多的男人好像完全不受干扰，甚至熟门熟路地接过来陈成送来的饭。
陈成和其他学生松散蹲守在村里其他地方，为了不让自己无所事事看起来太明显，他甚至和附近一个男同学聊起天。
天开始黑时，陈成让附近的同学帮忙看着，带过来一篮热饭热菜。
饭菜不是很多，也算不上好吃，但总好过一直没有机会进食的徐新林。
元娥道谢，看陈行把菜都夹到他的碗里，拦住他的动作，“不要了，吃不完。”
陈成先吃过了饭，这会儿已经被咬出两个蚊子包，伸手抓了两下，发现点不同：“好像之前不是在这个地方吧？”
“河水涨得太快，往外漫，不好再靠近，只能往后撤了。”
元娥的回答其实很保守。
实际上，河水涨高的速度太不对劲，中午时水高才碰到桥底，现在河床已经装不下，河水流到岸势低点的地方，就会往两边漫。
元娥担心有危险，让大家后撤一段距离。
陈成“啪”地一声拍死一只蚊子，见两人吃得已经差不多，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行了，我自由活动的时间有点长，还让人帮我顶着班呢，先走了。”
“路上小心。”
元娥摆摆手，看着陈成走远的背影。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已经有学生开始忍受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甚至有学生起身往外走，拍拍裤子上的草屑，往地上吐口痰，骂到：“他妈的，真是信了邪才会待在这儿。”
元娥皱眉，身边的陈行速度更快，冲学生旁边另一人喊：“拉他趴下。”
那人怔愣一下，抬眼，却见说话的男人并没有看他们，而是转头望另一方向。
他紧跟着转头去看，路口已经出现两个人影。
来不及思考，他手一伸，把人压下，接着树林里发出重物坠落的闷响。
圆月从云里慢慢现出身，借着白亮的光，元娥隐在阴影中，看清远远的影子。
走在前头的是村长陈良，拐杖敲在地上，叩击泥土，只传来小声的敲击。
走动的声音里，还有车轮滚过凹凸不平的地面，陡然落下的响动。
陈行胸膛靠近，声音压得很低：“板车。”
陈美兰仿佛纤夫，胸前挂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套在板车把手，向前倾走一步，身后的板车就往前滚动一步。
板车上躺着个人，身形娇小，元娥一眼认出来是昏死过去的林燕。
周围陆续有人认出来，叫了一声“是林燕”，很快被捂住声音。
元娥的心跳得很厉害，呼吸也忍不住放轻，看到陈美兰一路把板车拉到河边。
漫出的水淹没她的布鞋底，泥浆糊在布面，但她没了时间去管。
陈良站在河前，没有说话。
元娥一动不敢动，这里安静得连点鸟雀叫喊的声音也听不见。
安静得诡异。
更诡异的是河水仿佛有了生命，小部分水波冲上河岸，沽涌着浸没陈良的脚。
拐杖敲击地面，好像在呼唤谁，陈良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大仙保佑，度众生，指迷津，大慈大悲洒甘霖，调风水……大仙，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仿佛在响应陈良，漫上的水波更多，涌现岸边。
陈良转过身，和陈美兰把板车上的人体搬运到岸边。
林燕浑身软塌塌，仿佛一个死物，任由摆弄。
“河里有影子。”陈政用气音说。
元娥被气吹到的皮肤一麻，移开视线，才发现因为太过于专注看着陈良和陈美兰的动作，而忽略了从下游游过来的黑影。
那黑影不过几瞬就游出十米外，才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陈良叫到：“大仙！”
黑影游动两下，离得近了，才看清这背影竟有几米长，盘曲的身体隐在水下，时隐时现。
陈行认出来：“黄鳝成精。”
元娥一愣，“黄鳝，不是水蛇吗？”
“不是，”陈行双眼紧盯河面，黑夜里他瞳孔反射亮光：“头圆尾尖，背无鳞，露出水面的身体是土黄色。”
元娥仔细看，才发现河里时隐时现的生物确实全身棕褐色，背部从颈到尾布满黑斑，且越靠近尾部，黑斑聚集呈现的黑色越重。
寻常黄鳝不过半米，但这条大得惊人，身长两三米，黄色头部圆而肿胀，显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丑陋。
虽然远远一瞧以为是蛇，可等细细观察，无鳞的光滑身体反而像线虫。
而此时它正从水里探出头，竖起前半部分身体，用口呼吸。
陈良奋力拖着林燕，年老让他干瘦的胳膊发抖，薄薄的皮贴在肉上，青筋从弥漫着老人斑的皮肤下凸起。
陈美兰抱起林燕的腿，把人整个抬起，只听陈良喊一声：“吃吧！”o
那动作太快，谁都没想到陈良毫不手软，连点犹豫都没有，不仅是惊喊的学生们来不及，一直保持着距离的徐新林也来不及。
林燕就仿若投掷出去的物体，在空中落出一个极降的线条。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很短，又似乎无线拉长，长到心里辗转百回，连林燕坠水的姿势都深刻眼底。
形如线虫，形态恶心的怪物，已经迫不及待地咧开了巨大的嘴巴，等待着祭品落入腹中。
然而，在一切仿佛暂停的这一秒，变故陡生——
“徐新林！”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闪电犹如长龙，从天际蜿蜒爬下，带着刺眼的光芒猛地刺入水中，顷刻，整条河都通亮如白昼。
声电交加，雷霆猛击。
刺眼的白光就在眼前炸开，耳朵里全是轰鸣，元娥不敢松懈，连陈行抱着他滚下去也无暇顾及，在迅速叫出徐新林的名字前撕碎纸牌。
随着闪电骤亮的同时，谁也没看林燕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在焦点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