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崔不去带着凤霄来到少阳殿,此地本是待客之用,现在被临时改成高级伤患休息的地方。

凤霄一进门就瞧见了他师兄,没了那顶高高的乌帽,广陵散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又无害。

来到近前,他见广陵散仰躺在榻上,额头冒汗,嘴唇发白起皮,腰腹处缠着白布,不断有鲜血殷出,身边有小童子时不时的给他按上喂药器,灌几口药汤,擦擦血,岂止是“狼狈”二字能形容,这直接变成一条被腌制的活鱼了。

凤霄握紧手中折扇,侧头看向崔不去,故作不在乎道:“这是瘫了吧,无用之人,看在师兄弟一场,我给他个痛快,你我之间的交易正好一笔勾销。”

崔不去一眼就看出凤霄的心思,却不惯着他:“你要撒气冲着他去。”

他用下巴点点床上之人,“我已经尽力了,他现在全靠玄都山秘传灵药吊着命,若想恢复只能等阿峤出关,这可是他自找的。”

他说完找了张凳子坐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姿态就差说请开始你们的表演了。

凤霄撇了一下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师兄弟两个现在全落到人家手里了,实在嚣张不起来。

他一步上前,伸手欲按那道往外渗血伤口,广陵散终于出声阻止:“别,千万别动,你这一手指头下去,今天就可以给我准备后事了。”

凤霄没好气的说:“原来没哑啊,刚才怎么不说话。”

广陵散还能不知道他的臭脾气,不以为意道:“谁像你那么多废话,我这是在保存体力。”

凤霄嗤笑了一声,幸灾乐祸道:“栽跟头了吧,早告诉你北牧不靠谱,你偏要和他们合作,好处没捞着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只想来滥竽充个数,谁能想到沈掌教这么……这么”广陵散想起了玉虚阁里那一幕,脱口而出:“霸气!”

凤霄一挑眉:“你这是被沈掌教捅了?”

受伤也不耽误广陵散给师弟拓宽眼界:“沈掌教要捅也不会捅我啊,这只是擦伤。”

“哦,那你说阿峤想捅谁?”崔不去一直没出声,此刻突然插了一句,二人看去,他的眉毛也抬的老高。

“自然是……”广陵散没想到崔不去竟然听得懂,不是说玄都山的道士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自然是用劈的。”他强行把话扭转回来,把当时的情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顿时让人身临其境。

“沈掌教那一剑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昆邪两道九重刀气都没挡住,当场就化为飞灰,风一吹连渣都不剩,我只是被剑势擦过,还用琴挡了一下,就成了这幅样子。”

凤霄不信:“真有那么厉害?”

广陵散:“你把手放到我伤口上方,别离的太近,仔细感受。”

凤宵按照广陵散说的把手悬在他腰腹处。

“嘶!”凤霄没有心理准备,直接惊呼出声。他抬手一看,手掌中间横着一道血痕,切口光滑漂亮,却血流不止,特别疼。

广陵散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见没,这都三天了,剑气依然在我体内不停攻击,只能用真气一点点消磨,万一真气恢复的速度赶不上消耗,就会像我一样,只能靠药吊着了。”

凤霄气他戏弄自己:“你不早说,你看我这手,这么完美无瑕,现在多出一道伤口,你都不感觉心痛吗?”

他这副自恋的样子,广陵散看的多了,忍着伤痛,轻笑出声:“并不会。”

凤霄控诉道:“枉我费心费力把你救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和崔郎君交换了什么条件才让他放过我?”广陵散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询问,但凤霄自己都不介意,他也就问了,越早知道,越早想到应对之策。

“咱们法镜宗也就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本人有这个价值了。”他一边说着,还用那只完好的手展开折扇,扇了扇。

“今后我要陪在崔郎君身边,鞍前马后,供他驱策,心甘情愿,言听计从。”

他说完,转头就对崔不去卖乖,道:“崔郎君,我现在可是你的人,伤了、坏了,你就不表示一下。”

崔不去配合道:“奉丹,给咱们广宗主来一下狠的。”

名叫奉丹的小童十分听话,当下拿起喂药器就要给广陵散按上,手边还有满满一大桶药,看样子这是要一口气给他全灌下去。

凤霄连忙摆手阻止:“别别别,还是等他好了再做表示吧。”

广陵散眼看着崔不去的反应,视线挪到凤霄身上诧异道:“你这是玩真的?”

凤霄心说当他想卖身么,还不是师兄不争气,他摊了摊手做无奈状:“真的不能在真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不太高兴的声音:“这怎么又和魔门搅到一起了。”

凤霄寻声去看,有一个中年道士在右边榻上趴着,身旁还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道士正在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想开些,想开些,沈掌教是与晏宗主合作,崔郎君就能直接驱使凤郎君了,青出于蓝了不是,有进步啊。只要不是合欢宗的,都行,都行。”

连善长老努力抬头:“不是你家孩子,你当然不心疼。阿峤要是被魔君欺负了,我……我,我的腰。”

广陵散和他同屋几天,相处得不错,此时开解道:“连长老不必激动,沈掌教和晏宗主还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他又想起了沈峤把晏无师压在身下的场景,脑中已经安排了一出大戏,比如晏魔君被沈掌教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只能说沈峤这一剑,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在衡量晏无师和沈峤的武力值时,他直接就向着后者倾斜了。

若非他理智尚在,对晏无师强势霸道的作风也足够了解,这思想都不知道要滑坡到哪里去了。

凤霄心中一动好似察觉了什么,却不想着帮忙遮掩,反而直接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方才就见你顾左右而言他?”

“没。”事关晏无师和沈峤,他现在一个也得罪不起,只有强行偏转话题。

“崔郎君真会放了我,就为了换凤二。”怎么说他也是一宗之主,自有其价值,崔不去人精一样,怎会不明白其中关窍。

崔不去可不管他心里想什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不是放了你,而是把你交给晏宗主,我会治好你的伤,但你要如何脱身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他又对凤霄道:“凤郎君把我的要求跟你师兄说一下。”

凤霄十分自觉地当起了传声筒:“崔郎君需要你去拖住晏宗主,让他少来给沈掌教添麻烦。”

“这……,崔郎君大可不必担心,依沈掌教的武功,这事说不上谁会吃亏。”

广陵散一听“沈掌教”三个字就觉得伤口疼,但晏无师的手段更让他忌惮,他是真的不想掺和到这两个人的事情里去。

崔不去无所谓道:“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要是做不到,就想想凤霄可还在我手里。晏宗主若是再来缠着阿峤,我就派凤霄去给元秀秀送信。”这哪里是送信,分明是去送菜。

魔门之人被威胁了,这可真是太少见了,王掌门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举起大拇指对连善道:“崔郎君是这个。”

凤霄也觉得没脸,问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昆邪与他师兄段文鸯形影不离,昆邪死了,你残了,那段文鸯呢?”

“他跑了,而且是把我推出去做了踏脚石才跑掉的。”广陵散神色冷凝,此刻方在他身上见到一门之主的气势,他一五一十的讲起那晚的后续。

凤霄听完后,却没给他好脸:“终日打雁,到被雁啄了眼,你可真是能耐,放心,这个仇我帮你报了。”

崔不去怕他意气用事掉进沟里,那可就亏了。“你可别小看段文鸯,阿峤说过,段文鸯已有跻身天下十大的资格,他内元异常深厚,你这点内力遇上他,恐怕只有逃命的份。”

连善作为过来人,也出言叮嘱:“我这腰就是被他偷袭所伤,此人轻功高绝,又放得下面子,凤郎君还年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定不要着急。”

凤霄闻言倒是笑了,他开始期待起玄都山的生活了。

不用法镜宗报复,段文鸯现在的日子就不好过,昆邪死了,他却活了下来,这让许多北牧权贵心生不满,好一点的说他护主不力,坏一点就说他心生嫉妒,故意害死昆邪。

好在他当时救下了谭元春,能为自己分担一些火力,他被人排斥,谭元春只会比他更不受待见,段文鸯还有狐鹿估在身后撑腰,谭元春是被昆邪招揽的,现在他上家没了,若非一身实力还在,早就被北牧人的怒火给撕碎了。

以往在玄都山,他实力虽然排不上号,但作为祁凤阁的大弟子谁不礼让三分,如今到了这蛮夷之地,茹毛饮血,语言不通,寂寞孤独,种种憋屈他只能自己承受,越不痛快,越恨,剑法就越是极端,到了最后“沧浪剑诀”早已面目全非,怕是连祁凤阁也认不出他练的是什么了。

段文鸯站在一个小山丘上,看着谭元春练剑,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观察,起初他想来找玄都山武功的破绽,后来却发现谭元春和沈峤练的根本不是同一种武功。他师尊狐鹿估也来看过一次,最后只留下“徒有其表”四个字。

段文鸯向谭元春招了招手,道:“谭道长,我师尊传唤,一起过去吧。”

谭元春擦了擦汗,向他走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要对付沈峤?”

段文鸯阴恻恻地笑了:“首选目标不是他,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看哪知兔子会撞进来了。”

这次计划是他极力促成的,一方面是为了将功补过,消除昆邪之死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再对上沈峤了,他围攻了对方两次,对方的实力却一次比一次更强。

尤其是那最后一剑,他只要闭眼睛,就能看见昆邪在自己眼前化为碎末的场景,段文鸯对他师尊有信心,但在内心深处他却不希望师尊与沈峤交战。

帐篷里时不时有人在进进出出,不光有北牧人甚至还有做外族打扮的中原人。几乎将武林中最顶尖高手都给卷了进去,这么大的动静,以浣月宗的情报网,又岂会没有察觉。

边沿梅每次接到消息,都要来玄都观找师尊禀报,一天天忙得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

自打沈峤闭关,晏无师是唯一一个能随意进出玉虚阁的人。这让崔不去和郁蔼都恨得牙痒痒。

练武不是修仙,还是需要吃喝的,晏无师放着好好的宗主不当,抢了道童的活来干,送水送饭从不假他人之手,见缝插针的在沈峤醒来时交流武道。

姑且不论晏无师的行事如何,单他在武功上的见解就令沈峤受益匪浅。

闭关半月,二人几乎创出了一套新的武学理论来。他们也陷入祁凤阁和陶弘景当年的处境,受天地所限,自己创出的武学自己竟然不能练,只能删了又删不停尝试。

“朱阳策”统合儒、道、释三家所长,又经陶弘景的增改,与沈峤十分契合,如今道胎转为剑胎,以前的版本,已经不适合沈峤了。他这次重修内功,晏无师给新版的“朱阳策”提了不少建议。

别看晏无师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看不起天下人的样子,其实他道魔同修,精通三教武学、百家之言,学识广博。

玉虚阁内,沈峤坐在他对面,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人有精、气、神,佛门炼体是精,道门练炁是气,儒门养浩然正气是神,三教各有侧重。如今天地间的元气并不活跃,所以涉及到神魂的武功很少。崔师弟的精、气皆不足,若想习武,唯有从神入手。由神御气,由气补精,可这入门第一步就把我给难住了。”

晏无师坐在榻上,以手托腮,凝视着沈峤:“哦?你且说来,让本座与你共同参详。”

沈峤:“道门的观想法和符箓,都不适合如今的环境,儒门的浩然正气,佛门的消除我执也都与崔师弟的性格不合。他的神识,不能以三教之法来撬动。”

晏无师忽然笑了起来:“当局者迷啊,阿峤。你有没有想过魔音摄心,崔不去在你面前装乖,但行事颇有几分魔门作风,他若修习魔音摄心必然事半功倍。”

沈峤瞪了他一眼:“崔师弟才没有装乖,”

随后他沉吟片刻道:“这确实是一个方法。”

魔音摄心常被误认为媚术,它在魔门中广为流传,但凡有点名气的弟子都练过,但,这门功法,却是少数能涉及到神识的武功。

晏无师幽幽一笑:“阿峤,你不怕他练了之后入我魔门?”

沈峤不以为然:“崔师弟心里有谱,再说撬动神识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神识化形,就如种子开花,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人人不同,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晏无师哂笑:“你是他师兄,又不是他爹,剩下的路让他自己走,你该把心思放在本座身上。”

沈峤板起脸:“晏宗主是我何人?我为什么要把心思放在你身上?”

“我们是对手啊,这可是你亲口承诺的,本座记得清清楚楚。所谓,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现在本座让你观察,让你了解,你怎么不抓紧机会呢。”说着他还摇头叹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

沈峤嘴角抽了抽:“晏宗主武功高强,贫道已经领教过了,无需再看。”

晏无师扬眉:“可本座对阿峤知之甚少,这样我岂非很吃亏,为了公平一战,本座就受些累,十二个时辰全天观察,直到我了解你的全部。”

沈峤:“大可不必。”

自从两人恢复记忆后,晏无师嘴上调笑不断,却没有了往日那些逾矩的行为。

沈峤天性温柔,待人赤诚,在晏无师有意无意的配合下,总会不自觉陷入其中,尤其是二人习武论道异常合拍,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只是前车之鉴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这都是错觉。

沈峤感觉自己总在天上飘着,无处落地,每次有了喘息之机,晏无师都在下面煽风点火,又不知把他吹到哪里去了。

在这样和谐的气氛中,沈峤的修为很快就稳定下来,内力的积蓄需要时间,一时半刻恢复不过来,“天一生水”倒是早早地练起来了,这次没有那庞大的阳生之气,沈峤看起来刚好及冠。

晏无师看得啧啧称奇:“在自己身上不觉如何,看阿峤变小真是新奇有趣。”说着他还上手在沈峤的脸上掐了掐,像在逗小孩。

沈峤撇开头去:“晏宗主若真想看,可以揽镜自照,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回到舞勺之年,届时,所有人都能见识到晏宗主少时的风采。”

晏无师扑哧一笑:“阿峤啊阿峤,你竟然调侃起本座来了,这是学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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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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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