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一处廊柱掩映的地方,宝玉担心被人看出他们在交换王府信息,便拉住琪官的手,装作和他很亲密的样子。
蒋玉菡也深知事情凶险,亦不敢露出任何马脚。
宝玉悄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袭人?”
蒋玉菡道:“二爷不是在查秦钟的死因吗?我昨儿去北静王府时碰巧听到了,当初二爷帮秦钟和一个小尼姑私奔,消息就是您身边那个叫袭人的丫头漏给北静王府的。”
“北静王那边又把消息漏给了秦钟父亲秦业,所以秦业才抓了二人现行,秦业被气死,秦钟被打死,都是表面文章,掩饰用的,实际是被人毒害……”
“至于北静王为什么要害死秦家满门,您可以去问问冯大爷,他知道内情。”
宝玉半信半疑道:“袭人是北静王府的细作?”
“倒也不算是,”
蒋玉菡道:“她被卖过两次,头一次是北静王那边的一挂人帮着赎了身,接着进了贵府。”
“北静王那边平日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把贵府里的一些事透漏出去。”
宝玉道:“我怎么信你?”
蒋玉菡将自己腰上勒的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下来,道:“这是北静王爷昨儿给我的,您把它拿回去,教袭人看见了,她自然有所行动。”
没了汗巾子,又不行。
蒋玉菡只得道:“二爷把自己系的那条给我吧。”
宝玉把自己腰上的松花汗巾子解下给了他。
“你这样帮我,有什么要求?”
蒋玉菡道:“忠顺王欲以权势逼我,我不愿意,求二爷助我。”
宝玉为难道:“我们家恐难与忠顺王府抗衡。”
蒋玉菡道:“只求一容身之所,二爷别的就不用管了。”
宝玉想了一番,倒还真想到了一个秘密所在。
当初,他帮秦钟和智能儿密谋私奔,说到落脚之处,两人仔细商量了一番。
直接离开京都肯定不行,智能儿是个尼姑,逃出来没有身份证明,很容易被逮到。
所以只能在京都附近找地方。
他们就想到了一个“灯下黑”的主意。
秦钟父亲秦业是营缮司郎中。
而营缮司主要负责宫廷内修缮,及薪炭陶冶等事,底下分为六库三作,秦业负责的是木库。
其中,京都东郊有一皇家木料场,就在馒头庵附近,由秦业监管,因其中以紫檀木为尊为贵,所以也叫紫檀堡。
秦钟私奔后,秦业肯定会联络人马四处找他,但秦业很难想到,儿子就躲在自己家负责的区域。
所以第二天,宝玉就求了凤姐儿,在馒头庵多待一日,凤姐答应后,他便和秦钟悄悄去紫檀堡踏看了地方。
回来后,智能儿十分欢欣,当晚,他就替两人做了见证,两人拜了天地,饮了交杯酒,洞了房。
紫檀堡这个地点,只有他、秦钟、智能儿知道,秦智二人私奔被抓后,秦钟死了,智能儿不知所踪。
后来,秦业也没了。
秦家辖下的紫檀堡,彻底空了下来,又是皇家秘地,任何人都不可擅闯。
宝玉想到这里,摘下扇上的玉坠,交给蒋玉菡,叮嘱道:“你拿此信物,出京往东走,走上二十多里路,有个叫紫檀堡的地方,你把信物拿给看守的人看了,他们自会放你进去,房舍、田亩都是现成的,你可以放心住下,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事情若泄露,连我也自身难保,恐怕就顾不得你了。”
蒋玉菡收了玉坠,拱手道:“这我自然明白,不论将来结果如何,都要多谢二爷今日出手解救。”
二人正说着,席上的薛蟠见宝玉和蒋玉菡一前一后的走了,找了个借口,悄悄跟了上来,到了跟前,一拍手道:“哈哈!可让我给拿住了,你们藏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要翻蒋玉菡藏在袖里的玉坠,宝玉一生没见过如此讨嫌的人,拧住眉头,待要和薛蟠闹出来,又怕因此坏了事,正踌躇不定时,冯紫英及时出来了,将薛蟠拉走了。
宝玉和蒋玉菡也回了席上。
一时,薛蟠被灌的跟烂泥死猪一样,冯紫英命两个小厮将他好生送回去,蒋玉菡不好多待,同时提出了告辞,宴席撤下,冯紫英邀宝玉去了书房。
待没了别人,冯紫英问道:“事情弄清楚了吗?”
宝玉点头,将蒋玉菡之话原原本本告诉他。
冯紫英一皱眉头,道:“袭人是何样人物?”
宝玉道:“服侍我穿衣梳洗的丫头,她确实是从外头买进府的。”
冯紫英道:“贵府怎么还从外头买人?用起来能放心?”
宝玉道:“自我出生后,对我这块通灵玉好奇的人家不在少数,若藏着掖着,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密谋什么,所以老太太吩咐,买了一批丫头进来。”
顿了顿,沉吟道:“若蒋玉菡说的是真话,袭人最近和薛家走得很近,你也知道,薛家和王家的关系,我担心……”
冯紫英倒吸一口冷气,道:“你是说,北静王暗中和王家勾结上了?”
北静王是四王之首,和八公之首的贾家一样,原在朝堂上属于中立派。
甚至,北静王最近还往皇上那边靠了靠。
他有事没事就去拉拢其他中立派,打的就是皇上的名头。
王家是太上皇的心腹,若北静王背后和王家勾结上了,虎狼联手,事情就不好办了。
宝玉颔首道:“有可能。”
冯紫英在书房踱了两圈,道:“你不用掺和,这事有我。”
宝玉想了想,道:“也罢,只是我得去跟我姑父说一声。”
他有些担心林如海和贾敏。
冯紫英点点头,又将北静王和秦家的事说给宝玉听。
“北静王是从秦家接回去的,小秦氏去世后,秦家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就成了祸患。”
“小秦氏的身份在京都传成那样,万一牵扯出他来,再将他和义忠亲王扯上关系,就更糟了,大约是为了这些缘故,他才选择杀人灭口。”
宝玉怅然道:“可秦家对他们家有恩。”
冯紫英叹道:“有恩算什么呢?皇家里头,父子相残,兄弟反目的事都常有发生,更遑论其他。”
宝玉也无话可说。
别说皇家了,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是一样。
二人谈过一番话,宝玉便告辞离开。
从冯家离开后,宝玉并没有回去,顺路去了林家。
林如海进宫议政去了,林家现在只有贾敏。
宝玉见了贾敏,说了自己去冯家赴宴的事,略去了蒋玉菡一节,只说他和冯紫英推断,北静王和太上皇一派暗中有勾结的事。
贾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姑父回来,我会和他商量的。”
宝玉便告辞要走。
“等一下!”
贾敏忽然想到一事,笑道:“你恰好来了,顺路把今年给府上准备的端午节礼拿回去吧,我过几天忙,就不过去了。”
招了招手,让人拿来,足足两架抬盒。
宝玉好奇道:“是什么?”
贾敏道:“吃的玩的都有,你拿回去先交给老太太,让她查看,对了,再跟老太太说,里面一份份签子都写好了,让大家领就完了。”
宝玉答应着,贾敏便派了人手和马车,让缀在宝玉身后。
回到荣府,宝玉先去见了老太太,回了贾敏的话,贾母便让丫头将王熙凤叫来,让她安排人手给园里姐妹们送去。
宝玉也不走,在那里眼看着王熙凤分发节礼。
两架抬盒,一架里面放的是茶色点心,有粽子、薄饼、绿豆糕、红油鸭蛋、雄黄酒等等,都是寻常之物,送给府上过端午节用的。
宝玉看了一眼,也就不理会了,他在意的是另一架抬盒,那里头是分送给各人的节礼。
王熙凤看到宝玉,好笑道:“这都是一份份写了签子的,你纵然在这儿站着,我也没法给你双份。”
宝玉笑道:“知道,我领了我的,就回去。”
王熙凤让丫头把各人的礼物堆放在桌子上。
贾母的最多,也最贵重:一个琥珀枕、一柄檀木如意、一个南红佛手串、一个五彩瓷香炉、两把上等填漆宫扇。
贾母听了,笑道:“宝玉,把那檀木如意拿来我看看。”
宝玉答应着,取了如意过来,交给贾母。
他又回去到了桌边。
接下来是给贾政、贾赦、邢夫人、王夫人的,几人礼品都一样,檀木如意、五彩瓷香炉和宫扇,唯独比老太太少了琥珀枕和佛手串,他们这个年纪,本也不适合用。
然后就是给府里几位姑娘的,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四人都一样,是一个铜制香炉,两串香珠和两柄宫扇。
再就是给凤姐儿、李纨、薛姨妈的,三人也都一样,两匹轻容纱、以及两匹浣花罗。
宝玉着了急,问道:“我和林妹妹的呢?”
“我找找。”
王熙凤翻动着礼品,笑道:“在这儿,给你们单放出来了。”
宝玉细细看过去,林妹妹有一个单出来的芙蓉玉香炉,他这边也有;林妹妹有一盏单出来的书桌上点的羽纹铜凤灯,他这边也有。
另外,姐妹们都有的两串香珠,两柄宫扇,他们也一样都有。
宝玉不由呆住了。
姑妈逢年过节送的礼物,虽然给他的比其他姐妹们都要厚重,但从来不会和林妹妹一样。
怎么今年变了呢?
芙蓉玉香炉,羽纹铜凤灯,都是书桌上的摆件,但香炉里炊烟袅袅,晚上灯下捧书阅卷,让他不得不联想到两个词语。
举案齐眉,红袖添香。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或者只是他想多了?
宝玉压抑住心头狂跳,让人收了东西,就要去找黛玉。
一、原著细节,袭人被卖过两次。
“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
[1]“如今”二字,说明曾经卖到了一个不好的地方。
[2]“又整理”三字,说明花家有两次败落。
二、袭人和北静王府有丝丝缕缕的关系。
[1]所有主子近身伺候的大丫头,要么是家生子或陪嫁,要么有来历。
譬如平儿,是从小伺候王熙凤的,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譬如鸳鸯,是家生子,家里人在老家金陵看房子的;譬如晴雯,出身不凡,和史家和慧娘有些关系,老太太让人把她弄进了府……
而袭人,一个从外头买来的,长得又不如晴雯等,凭什么得贾母信任,把她放到身边当大丫头,又紧接着放到湘云、宝玉身边呢?
[2]文中有一个特别小的故事,没有展开,也没有任何伏笔,宝玉房里的“良儿偷玉”事件,良儿这个名字,说明她是被冤枉的,她偷的玉也只能是通灵宝玉。
当然,通灵宝玉最后没有被偷走,而文中,写过北静王路祭,看过宝玉的玉,还特意问灵不灵验,说明他心里十分好奇,好奇到原来让人偷出来,不成后,决定光明正大的看。
[3]蒋玉菡初次见宝玉,念出“花气袭人知昼暖”,又说前两天去过人家,看了一副对联,后文和宝玉换汗巾子,点明这个人家是北静王。
那么,蒋玉菡说这句话,自然想告诉宝玉:你的贴身丫头袭人与北静王府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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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