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哀恸

“额——!!!额——!!!!!”

升滢和扶央二人同时蒙住了耳朵。

这大概就是张府来信所说夜夜困扰张绅的哀嚎声。这阵叫声同常人所发出的声音不同,正常人惊慌时尖叫,喉腔打开的同时,会辅以舌音,甚至还会大骂几句。可此人不同,这阵叫声颇有些气虚之感,喉头像是堵塞住,鼻腔的声音很明显。假山后二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这点——

竟像是没了舌头!

“走,去看看。”

粮仓的门还敞开着,升滢扶央二人谨慎地迈着步子,在外头探了一眼。

里头不大,二开间,进深大概四米有余,倘若他们一众弟子二十余人全部挤进来,恐怕还不够站。屋子中间是个粮窖,那名男子就趴在窖口,身子伏下去,竭尽全力地哀嚎着。

升滢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两步,男子似乎并没有看到他。扶央随之跟进来。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粮仓不在大,而在于深,屋子中间有一个粮窖,窖底下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

他们低头看向男子。

“这位公子,”升滢与之拉开距离,蹲下身子尽量与他平视,“为何夜夜在此啼哭,可有什么未了结之事?”

男子听见声音,止住了喊叫,抬起头来。

“!!”

他们震惊地看着这名男子,这本该是张清秀的脸,可惜死相凄惨,显得骇人。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瞳仁很大,眼珠诡异地弹出,口鼻撕裂,血块已经凝固了,花了半张脸。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府内前几名死者的形容,扶央咽了口口水,道:“前几天的人估计就是他害的 。”

男子听了,疯狂地摇头、又点头,动作激烈地让人害怕他把眼珠也甩出来。升滢忙说:“府里前几天有几人遇害,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他又是摇头点头,很焦急的模样。

这时扶央注意到什么,灵光一闪道:“你看他手,一直往下指,是不是里面有什么?”

男子手臂显然是断了,正无力地晃荡着,升滢这才发现他正在抖动着肩膀,使劲操纵着未断的上半截胳膊,小臂耷拉着,正朝着地窖底下。男子不再摇头了,却依旧是点头。

升滢了然。

他们两人点燃起火折子,也不敢接近男子,往另一边绕过去猫腰往窖中走,往下几格台阶,扶央突然抓住升滢:“诶?你看他怎么不下来,会不会有诈?”

往上一看,只见那男子又继续了方才在门口那副纠结的样子。

升滢收回视线,道:“事到如今,先下去看看吧。”

窖内放置着一副奇长无比的木架子,架子分为数层,每走五级台阶,就有一层木板,上铺着一层谷穗,以此做为分割层。谷穗上堆着厚厚一层谷物,是为了防止谷物发霉,导致一颗米坏了一锅粥。扶央边走便扯衣袖:“你说是谁想到的这个方法的,怎么这么聪明?”

窖内窄□□仄,两人只得一前一后走,弯弯绕绕数百格台阶还未走到头,谷物的香味萦绕在鼻尖,顺便还吸了一鼻子灰尘。

扶央又抱怨道:“这得堆了多少粮食啊?这么深,什么时候是个头。”

继续往下,依旧是无休无止的台阶,回头一望,一片黑魆魆,早已经看不见顶了。直到在谷物中隐隐闻到一股混杂着草木灰的味道,升滢突然停住,“扶央。”

“啊?啊!”扶央心里压抑得很,一下没留神,撞到了他背上。

升滢连忙转身仔细去看他脸,很是愧疚道:“是我不好,没早提醒你,你没事吧?”

“没事。”扶央揉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怎么了?”

他叹口气,“到底了。”

“啊?!”

扶央不死心,贴着墙敲了敲,侧耳一听,果然是实心的。“不是吧?那他叫我们下来干嘛?参观粮窖吗?”

粮窖的底层铺的是草木灰,是用来吸收水分,再上面还要铺一层木板,这样就可以做到很好的防潮,使粮食不易腐烂。

扶央心中烦躁,嘴上也忍不住抱怨,咕哝两句,他吸吸鼻子,忽而疑惑道:“我怎么闻到一股臭味。”

按道理说,粮仓构造做的如此精细,每天又有人打理,谷物很难腐烂。

借着火折子的光,两人细细观察着,墙壁、架子、粮食,一一看过,升滢突然道:“扶央,你看!最底下这一层粮食要比上面那几层都更加厚!”

就在二人脚下左侧的位置,是粮窖的最底层,谷物肉眼可见铺的很厚,扶央蹲下身子,挽起袖子,一爪插进了谷物里,还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

升滢无语道:“你在做什么?”

扶央道:“小时候我家里的米缸,每逢新年就有这么多米,我最喜欢把手插进去,感受米粒在掌间摩擦的感觉……你要不要试试!”

扶央兴高采烈地给他腾位置,突然之间,他的笑停顿在脸上,继而爆发出极为凄烈的惨叫声,“啊——”

不待升滢疑惑,他身上就挂了个人,脖颈被紧紧地环住,一时之间他的头脑也难以思考,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没问缘由,而是拍拍扶央的背,说道:“下来。”

扶央什么都听不见:“鬼啊!鬼啊!!!”

隔着数百级台阶在粮窖口徘徊着的那只真正的鬼迷惑地歪起了头。

升滢放下扶央,从胸口里掏出一只储物袋,两根指头凝出点灵力,将底下的谷物一点点收进储物袋里。随着稻谷越来越少,底下方才被叫做“鬼”的东西,也逐渐现了真身。

赫然是一具尸体,因为埋在谷物之下,隔绝了空气,竟也没怎么腐烂,但还是有些臭味。由于地窖窄小,尸身不得已蜷缩起来,升滢将之翻过身,看清面貌后抬头与扶央对视了一眼——

是上面那个人的肉身。

怪不得一直待在张府不肯离开。因为人死后若化为怨魂,不得离开尸首七里开外,否则魂飞魄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会要我们抬上去吧?”

升滢沉默地看着扶央。

扶央当即做出痛苦状,不过事已至此,不抬上去难道还拉着那只鬼下来吗?

“你说他这么纠结这具尸体做什么?埋在这里不也挺好的吗?总比烂在地里强。升滢,你听见我说话没?”

似乎从刚刚自己跳到升滢身上之后他就有点古怪,扶央问道:“你怎么了?”

“……无碍。”他说道,“不过你不知道吗?他尸身埋在此处便叫做:‘死无葬身之地’。”

扶央惊讶道:“你别骗我,这不是有东西埋着的吗?”

升滢无奈:“你上课好好听了吗,先生说过,‘五谷辟邪’,他的尸首埋在此处,魂灵不得安生的。”

扶央恍然大悟。

话间,二人就到了粮窖口。窖口的怨灵仍在转圈、徘徊、纠结。嘴中时不时哀嚎两声,不过没有像方才进门时那般凄惨哀叫。

一见到自己尸体,他顿时泪如雨下,流出来的眼泪竟也是血红色的,只不过鬼魂并非实物,因此泪水也并不是“水”,从脸上淌下来之后便消失了。

忽然之间,不远处传来女子凄厉惨叫的声音,其叫声之哀痛令人动容,就连方才跪在尸首旁哭泣的怨魂也“腾”地站起来,迷茫地朝门外看。

扶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升滢说:“方才上仙交代过,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离开此处。”

宋清淮站在三米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前这位掩面而泣的女子,淡漠而疏离。

此女名叫孙惜惜,是张员外如今最宠爱的第八房小妾,半年前途经宜州乡下掳来的。

柳叶眉杏仁眼,朱唇一点点,容貌昳丽,体态纤弱,只见她跪倒在地上,肩膀一颤一颤,脸上泪水盈盈。

宋清淮道:“那几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孙惜惜道:“仙君,你不想一想,我一介弱女子,怎么杀人?”

宋清淮道:“那你前两日为什么要挖去门前埋着的棋子?”

孙惜惜抬头,可怜兮兮道:“仙君,我前两日也没见过你,你都没看见,怎能这样冤枉我?”

宋清淮并不为美色所动,冷静自持道:“我是没看到,可你并不知道,每颗棋子都有其布局,这间庭院位于府内西南侧,棋盘上这个位置,丢失了几颗棋子。”

孙惜惜道:“那你又怎么知道,那几颗棋子是我挖去的呢?先前张员外也在我房中,你怎么不说是他挖的呢?”

宋清淮道:“就凭你知道院里埋了四颗棋子!黑棋是为护人,白棋是为缚灵,我们早知道张员外会去你院里,因此在你院内埋了两颗黑棋,你白日里在前厅偷听我们说话,可我们又没有说有几颗棋子,你是如何知道有四颗的?”

孙惜惜梗着脖子道:“我猜的!哪怕我不曾读过什么书,也知道棋子分黑白,既然你都说了,黑棋护人,白棋缚灵,那么我和员外两个人,不是刚好四颗么?”

宋清淮道:“可惜你猜错了。一颗黑棋对应一人没错,不过白棋不同,白棋对应的并非人,而是鬼!因此我们在你院里,只埋了三颗棋子。况且,你方才并没有说是几颗棋子,我说是四颗,不过随口一提。”

孙惜惜瞪大眼睛,“你诈我?!”

宋清淮厉声道:“说吧,为何撒谎?你在院中分明只挖到三颗棋子,所以你刚刚去门口,是为了挖第四颗对吧?”

孙惜惜暗想,这个人看着面善,不像是会下死手之人。只要自己抵死不认,他又能怎么奈何她?……诶?粮仓那边的哀嚎声已经好长时间都没出现了,不应该啊。

“!”思考间,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犹如岩浆烧掉皮肉烫出森森白骨一般,强烈的痛苦使得她不得不掩面,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方才升滢他们在粮仓听到的惨叫声就是孙惜惜发出的。

见状,宋清淮神情稍微和缓了一点,走进两步,问道:

“姑娘,你怎么了?”

孙惜惜颤抖着放下手,脸上已布满了泪痕,她说:“仙君,你给我看看,我的脸是不是烂了?”

宋清淮道:“没有。”

孙惜惜说:“没有,怎么会没有,可是好痛!”

宋清淮又正色起来:“你想耍什么把戏?我不会信你。”

她睁着大眼魔怔半刻,忽然撑起身子往外跑去,俨然是粮仓的方向。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总归跑不掉的,宋清淮便没有拦,而是跟在后头。

一路疾行,路上有好几个守夜的弟子探出了脑袋。宋清淮道:“你们在此守着,不要离开。”

弟子们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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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倒南墙就回头
连载中呕吐的折耳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