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俱乐部灯火通明,顶层包厢正热闹,裴怀敬众星捧月般坐在沙发正中,眉眼间带着不耐烦,并不搭理想来给他敬酒的男人,对方只得讪讪离开。
他捏紧手机,不甘心的再看一遍,微信聊天界面红色感叹号依旧刺眼,心里戾气愈重。
这已经是他被云卿拉黑的第七个微信号。
周围人都知道今天这位爷心情不好,识趣的不去触霉头,带女伴的更是离他远远的,免得他又发疯。
但是偏偏有不怕死的。
刚搬到S市的黄毛春风得意,明显是喝飘了,拿着酒杯挤过一群人到裴怀敬面前,挡住裴怀敬的视线,有人想拦住他,被黄毛一巴掌拍开。
“爷,我来敬您一杯,来——”他给裴怀敬倒了杯酒。
裴怀敬神色淡漠的看着他,酒杯把玩在手上,并没有喝。
“爷,”黄毛率先喝下去,“我前几天还听到一个有意思的事,跟您还有点关系。”
裴怀敬把手机扔到一边,端详着酒杯里面的液体:“什么?”
“我听云卿说,她和您根本没谈过,但是爷不是一直给我们说和云卿谈着恋爱吗……”
话音刚落,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人均目瞪口呆的看着黄毛,眼里藏不住幸灾乐祸。
但凡熟悉裴怀敬的人都知道在他面前不能提云卿。
一方面是他病态的占有欲,对云卿的感情太过于偏执,容不下她身边还有任何男人。
另一方面,据传云卿当年狠狠甩了裴怀敬,顺手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内情,更不敢在裴怀敬面前随意提起。
他们在裴怀敬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谁敢去招惹他?
毕竟他真会发疯。
裴怀敬目光骤冷,看黄毛的眼神仿佛在看尸体。
黄毛丝毫没感觉到大难临头,还在喋喋不休:“爷,云卿当上云端的总裁还不是靠爷在他们家破产的时候拉了一把?没有裴家她现在还不知在哪个山头窝着,不承认恋爱关系可不就是变相看不起爷吗?”
周围人的眼神这次真是实打实的怜悯。
无知者可以无畏,但是哪能直接骑在老虎头上拔胡须啊!
似乎是终于后知后觉到周围气氛不对,裴怀敬目光冰冷,黄毛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周围,挠挠头,不知所措。
裴怀敬攥紧了手里的酒杯,骨节因为太过用力泛白,酒杯“嘭”的一声不堪重负碎掉,碎片尖锐棱角划过手掌心,猩红鲜血渗着伤口流出来,缓缓往下流,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面色阴沉阴鸷。
“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呢?”裴怀敬声音森寒。
“我也就是说着玩玩,爷,您别生气。”冷风吹来,黄毛打了个哆嗦,酒意被猛的吹醒,额头渗着冷汗,只觉得那酒杯仿佛是他的头,当下有些惧怕。
裴怀敬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仿佛被人扎了一万根针,眼前也有些眩晕。他随手抄起面前的酒瓶,狠狠的砸向黄毛,伴随着更为剧烈的“嘭”的一声,黄毛整个人倒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身边人大气不敢出一下,默默的往阴影后退一小步,生怕下一个挨揍的就是自己,唯留黄毛在地上小声哀嚎着。
“不会说话就把嘴巴缝上。”
黄毛满心惧意,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悔恨:“爷,我错了,我真错了。”
他是真感觉自己完了。
他在裴怀敬的场子被他走了一顿,圈子里谁还带着他?
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
裴怀敬的头越来越疼,内心的暴躁和想要毁天灭地的冲动呼啸着,他没在费心和包厢的人周旋,拿起手机,步履匆匆的推开包厢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料到裴怀敬就这么离开了。
直到听到黄毛虚弱喊着“快拉我一把”才反应过来,才有些嫌弃的把他从碎玻璃里拉起来。
裴怀敬的车从俱乐地下车库开出,引擎轰然,他猛踩油门,冲向电闪雷鸣的暴雨里,轮胎在积水中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溅起大片水花。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去见云卿,质问她为什么否认他们谈过恋爱。
夜晚车道上只有他一辆车在疯狂向前疾驰,裴怀敬眼睛猩红,死死盯着前方,雨刮器疯狂晃动着。
车猛的刹住,他没停进车库,倒在路边车位,自虐一般走在弥漫着雾气和冷意的暴雨里,回国知道云卿住在这里后,他在这里也买了同一套,门禁于他形同虚设。
只是新房子在重重顾虑之下,并未入住。
他怕她知道自己住在附近,又跑了。
他摁响云卿的门铃,几秒后云卿的声音在监视器上传来,带着怒意:“裴怀敬?大半夜的你又发什么疯?”
裴怀敬头一抽一抽的疼,眼里布满血丝。“卿卿,开门,我有话当面给你说。”
“滚。”云卿言简意赅。
裴怀敬不厌其烦的摁着门铃,终于云卿忍无可忍,打开了大门,还拿着长柄雨伞防身。
裴怀敬头发一片凌乱,顺着发丝往下滴水,他看着云卿的眼神偏执占有欲不加掩饰,嗓音暗哑:“你说我们没谈过?”
云卿扶着门,审视着面前疯癫的男人,冷漠道:“你疯完了吗?疯完了就抓紧回去。”
裴怀敬顿了顿,脸色愈发苍白,声音低下来,夹杂着委屈,重复:“……他们说我们没谈过。”
话音刚落,他晕厥在地,一半身子还落在她家。
云卿愣神看着突然倒在地上的男人,她下意识觉得是他装出来的,裴怀敬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她见得太多了。
犹豫片刻,云卿还是拿着雨伞敲敲戳戳他身子,甚至都不愿意用手去碰他,生怕突然醒过来舔自己。
地上躺着的男人气息微弱,毫无反应,是真的晕过去了。
云卿吓了一跳,赶紧拿手机给打120,电话很快被接通,电话那头女声带着安抚,让她先查看病人心跳,用手指掐按人中穴位。
云卿照做,大概半分钟后,裴怀敬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再看到她的一瞬才恢复清明,扶着门慢慢站起身。
甚至格外有心机地站到了她家门里。
云卿松了口气,赶忙给接线员说不要出车了,对方确认没问题后答应,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一回头,裴怀敬眼都不眨盯着她一个劲地看,两人蓦地对视,他有些慌乱,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云卿没好气道:“醒了就抓紧走,别再给我添麻烦。”
裴怀敬竭力想表达被她救了之后的感激,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不舍得我死。”
就差说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云卿深吸一口气,他是大半夜晕倒在她家门口,甚至一半身子还在自己家里,真出事了她不仅解释不清,还惹得一身腥。
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就是给她惹麻烦。
她面色冷淡:“你想多了,就算是条狗倒在我家门口,我也会救它。”
“我也愿意当你的狗,卿卿。”他声音沙哑,目光灼灼。
他这疯疯癫癫的模样让云卿有些厌烦,手中雨伞重重的敲击地面:“裴怀敬,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呆在精神病院?有病就得治。”
“我已经好了,真的,我治疗好才回国,”他面带恳求,“你别不要我。”
云卿不想多费口舌,拿着雨伞戳他的腿,把他往外赶,裴怀敬任凭敲打,纹丝不动。
“卿卿……”
云卿冷下脸,裴怀敬见好就收,果断踏出门。
门被重重合上前,裴怀敬沙哑落寞的声音传进来:“卿卿,你别给他们说我们没谈过。”
他都准备失魂落魄地离开她家门口,但下一秒,门被重新打开,云卿忍无可忍看着他,手里的雨伞还没放下,怒极反笑:“裴怀敬,你之前干了那么多脏事烂事,我看在裴家的面子上不追究你责任,你还在这里跟我提要求了?”
裴怀敬定定看着她,眼眸泛红,无数情绪在眸里翻涌着,却一言不发。
惊雷炸响,雨声更大了些,凛冽寒风灌进走廊,裴怀敬身形单薄,身上被淋湿还没干,明显瑟缩了一下。
云卿把伞扔到他头上,关上了大门。
伞柄重重砸在他脸上,裴怀敬并未躲闪,反而小心翼翼视若珍宝接过这把伞。
她随手丢出来的这把伞,瞬间消除一整晚压抑在心里的郁气,针扎般的头疼也缓和下来。
怜悯也好,施舍也罢,至少她把伞给他是关心他,在乎他,不想让他淋雨。
裴怀敬垂眸看着怀中的雨伞,拖带哦了昂贵手工制作的外套,拿外套裹着伞,就这么义无反顾走到暴雨里。
伞没有沾到半点雨滴,他浑身却再度湿透,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滴砸在他身上,眼睫毛上沾着雨水,看不清眼前的世界,雨顺着下颚滴滑落至衣领里,浑身都在发抖,裴怀敬低低喘息着。
楼上的云卿目瞪口呆看着他有伞不打在雨里发疯,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云卿闭了闭眼,再睁眼,这疯子已经从视野里消失。
她不觉得他严重的心理问题治疗好了,反而觉得他疯得更严重了,以前下雨至少能知道大伞,现在有伞还要淋雨。
以前的裴怀敬……
云卿头脑纷乱,八年前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掠过。
八年前云家公司云端陷入债务危机,在破产的边缘徘徊,幸而父亲朋友许玫女士出手相助,为了让云卿不受债务压力好好读书,专门把她安排到国外上学,住在她自己家里。
许玫并不住在家,偌大的别墅除了佣人,只有她和许玫的儿子,裴怀敬。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社交距离,他每天被佣人监视着定时吃药,云卿对裴怀敬的印象起初只停留在阴冷体弱上。
直到一个夜晚裴怀敬犯病,当晚佣人正好不在,裴怀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屋内传来痛苦的咆哮声,仿佛负伤斗争的野兽,家具的碎裂声不停地传来。
云卿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慢手慢脚走到房间门口,房间门框都在震动着,似乎是发泄结束,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她怕少年想不开做伤害自己的事,毕竟他母亲许玫雪中送炭救了自己一家,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受伤,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没有任何回应,她轻而易举地拧开了门把手,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如此简单就打开了门。
门内一片黑暗,地毯湿透了,甚至还有些许积水,刚走上去时吓了一跳,仔细用手机的光照了照,才意识到是房间的自动灭火器撒的水,她没有犹豫,小心的绕开被砸坏的家具,往前走去。
卧室窗户被砸碎,夜晚的凉意像蛇一样从脚踝缠住她,再穿过一道双开门,裴怀敬站在窗户前,丝绸窗帘被空荡的窗户吹起,月光照在他身上,云卿看见他手臂黏着血迹,听到动静后,他冷冷的看过来。
云卿感觉他冷静下来了,松了口气,尽管少年看她的眼神凉薄,她并未有任何不适,重新跑到楼下翻箱倒柜找出医药箱,笨拙的提着重新来到他的卧室。
她把箱子放在他身前,呼出一口气,伸出一只手,眼神清亮:“哪里受伤了?我帮你处理。”
时至今日她依旧能想起裴怀敬脸上怔怔的神色,就好像一只小狗在拆家后,竭力想用凶巴巴来掩盖自己的心虚,结果主人回来不仅没有打骂,还伸手给它肉干吃。
然后……属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裴怀敬偏执的缠上了她,不允许她和任何异性单独说话,把她视为自己的所有,不光彩的占有欲潜滋暗长。
在外上学的四年里,她不胜其烦,最后试图搬出别墅,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公寓里,当天下午裴怀敬就找到家门口,神情阴鸷阴狠:“跟我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看似是在给她选择,实则答案已经注定了。云卿无法,又是寄人篱下,国内家里公司还靠许玫女士帮忙,她又不能太过于白眼狼,只能陪着裴怀敬演戏。
于是他疯得更厉害了。
毕业后,她无心留在国外工作,想回国接手家里生意,裴怀敬不放她走,把她囚禁起来,云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掉,情急之下给许玫打去了电话,控诉裴怀敬这些年疯狂偏执的种种行为。
许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心办坏事,她当然知道裴怀敬有疯病,只是没想到他还能疯到另一个人身上,自觉愧疚,当天晚上匆匆赶回英国,带着一众保镖和心理医生管制住裴怀敬。
裴怀敬眼眸赤红,疯狂挣脱着束缚,渴求的目光死死盯着云卿,声音带着绝望:“云卿,你别不要我。”
她冷冷注视着他这副狼狈偏激的模样,最后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几秒后裴怀敬彻底晕厥。
许玫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给云卿保证一定能把裴怀敬治好,在此期间他不会打扰到她任何事。
被裴怀敬折磨了这么多年,她真的比他还累,这段孽缘,斩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