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辞遇拧眉侧头轻抬下巴指向坐满的工位，示意他在公共场合，威胁他不要闹出动静惹人侧目。
他顿在原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巴，欲言又止，不甘心地改道茶水间。
打发走林始回到临时工位，周辞遇按着眉心小声嘟囔：“他到底想干嘛。”
Claire趴她耳边炸声音，“谁啊！谁啊？”
吓得周辞遇魂差点儿没丢了，没好气怼她：“我倒想问问你，大早上吓死人很满意？”
Clair没接她话茬儿，跟做贼似的东瞟西瞟，确认没闲杂人等，和她咬耳朵，“哎哎哎，我刚听到个八卦，要不要听！”
周辞遇懒散回她：“又是哪位的男朋友出轨、乱玩啊？我说你好歹是技术顾问，能不能专业点。”
“我工作可从来没有耽误过啊。我告诉你，那个林始啊……”
周辞遇指尖动作凝滞，稍减退的波动再度掀起波澜壮阔，“他怎么了？”
“嗯～好奇啦。”Claire撞她肩膀，狡黠地挑挑眉，“你平常对八卦都不太感冒的，回国一趟重返十八岁啦？”
周辞遇无语，“什么**喻，你继续说。”
“这个林始啊，单不单身不知道，据说刚来盈东他大领导看他不错要给他牵红线，他一点都不给面子，直接说有喜欢的人了，刚得要死。后来有人看他两年也没什么恋爱的苗头，以为没对象，要给他介绍对象，他还是一样的说辞。”
Claire啧啧嘴，“追姑娘追那么久，太痴情了，太少见了吧。”
他不善谎言，他说过，‘说违心的话良心会不安的’
日料店他身旁的高挑女孩，承认的有喜欢的人，明白指向昭然若揭的现实。
也是。
他正是择偶的黄金年龄，上学时也没少收到情书，如今在一线城市有份得体的工作，有需求对等的另一半合情合理。
逻辑通顺，她烦躁难当，乱敲电脑键盘，砰砰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键盘上辈子欠她一条命。
Claire看不下去，抓住她手腕，制止她迫害刚换的高配电脑，“怎么说着又烦了，你早上药又忘吃了？”
周辞遇抿着嘴狠盯屏幕，不说话。
Claire耐心劝周辞遇，“哎呀，早起工作是有些烦，你不行下楼走两圈，盈东我看也是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说起来我帮你掩护。”
“吃了，估计刚回来不适应。”周辞遇草草回她。
“很久没回来是这样，咱在英国不也是熬过前几个月才适应的吗，慢慢适应。”
周辞遇扶额，习惯性长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回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哪有单纯好坏就能定义的事情啊，傻Cyra。”
“傻Cyra要求你今天下班之前把报告交给我，我现在可是你的上级。”
“不带这么玩儿的！你说周一ddl（截止日期）的。”
“我改主意了。”
Claire滋哇乱叫控诉她，周辞遇见怪不怪，文件照敲不误，Claire没闹腾多久就安静下来。
没工作两分钟，又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想吃火锅，好久没吃国内的正宗火锅了，我朋友找我，是你在英国见过的小可，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我呢……我晚上准备去吃湘菜，我贵州的朋友推荐的，叫……湘遇吧。而且我还带着任务，我姐妹让我帮她打包，我得当外卖员。好吃的话，下次叫上小可，我们仨再去打卡。”
“行吧，想着三个人能多点些菜呢。”
“就知道你又拉我去就是为了菜的花样多些。”
“哎呀，我这不是看你好朋友都散落全国各地，怕你没花头吗？”
“我忙得头脚朝天要什么花头。”周辞遇疲惫闭眼，轻摇头，“一睁眼全是事儿，动不动就眼前一黑。”
眼前一黑的还有呢。
下班后，周辞遇跟着导航悠闲荡到‘湘遇’，还在仰头确认饭店的招牌。
“还挺巧的。”
她循声回头，是他，对她笑得不要钱地灿烂。
刹那间，她以为回到了从前。
大一第二学期考试周，她在自习室复习，接到他的电话，急匆匆跑出去接他。
一出门，是他踮脚踩在水滩里，攥着根火腿肠喂一教的原住民。
看到她，他绽开笑容，“小慈！”
南方初春，树荫斑驳，光斑逃逸，落在他眼里闪烁。
他或许未变，许是变得更好，她切实地变了，至于如何定义变化的好坏，她不知晓。
他还在烁烁地望她，周辞遇回神，冷哼，“是挺巧的。”
沪上市中心数不清的湘菜馆，还就这家她绕了半天才找到的‘湘遇’。
偶然是骗局外人的幌子，局内人对必然心知肚明。
比如上次。日料店。
他想说，她未必想听。
她果断转身，抬脚要走，林始一把抓住她的手，“我说句话都不行吗？”
他气力太甚，她被拽了个趔趄，身子晃荡两下才站稳。
手腕钝痛，手表牵扯下松动，表带下的皮肤反光明显，周辞遇心下一慌，奋力挣开他，“放开！”
“我......小慈，我只是想和你说句话。”他忙慌弹开手，两只手在空中晃悠找不到落脚点。
逃避无用，周辞遇直直迎上他的眼睛，“你想说什么？对不起？在这里说？林始，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直在找时机和你解释，你不给我机会。”林始越说声音越小。
她是罪人了。
周辞遇闭眼深呼吸，再睁眼，眼眶发红，“好啊，你现在说，就在这里说，你想说什么，全说了。”
“对不起。”他垂下头。
“重复的话没必要再说第二次。”周辞遇冷声打断。
“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的原谅，但我欠你一个解释。那个女友是我编的，我没有劈腿。”
他不敢看周辞遇的眼睛，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纷沓而至的责骂。
“然后呢？”她轻声反问。
他抬头，哑然，眼里全是不解。
她猜得果然没错，他根本没明白。
“林始，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一句话说你劈腿，过了这么多年，你又非缠着我，再一句话把八年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十八岁还能轻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可我现在二十六岁了，八年了，林始，你怎么确信我能信你？”
她声音颤抖着，每个字支离破碎，砸在他身上。
她崩溃如此，他只知道重复陈词滥调。
“真的，是真的。小慈，我没有喜欢别人，我真的没有。”
她笑得嘲讽，“你根本不明白。就凭我之前的死缠烂打，你就能拿着我那时的喜欢当做筹码，赌我一定会信你，还能大方原谅你。”
“你没有死缠烂打！要我说多少次！”林始大吼。
动静太大，有排队的食客勾头偷看他们窃窃私语。
怒气冲上来，什么羞耻**周辞遇抛诸脑后，不让分毫，跟着拔高音量，“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断崖式分手？”
“我不想拖累你。”林始语速极快，仿佛话在他嘴唇上多停留一秒，他就要被压垮。
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轻轻松松抛下她？
周辞遇冷笑，“不想拖累我？怎么个拖累法？我用你来安排我的去向？”
“你凭什么！”周辞遇怒吼，惊落了树上的叶子，滚烫的泪水砸在石板上。
林始慌了，上手想帮她擦掉眼泪，周辞遇后退一大步躲开，狠瞪他，“我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不说实话！”
林始甩下手，垂下目光，眼里躺了湿润的泪水，攥紧手心。
“我妈癌症早期，我爸创业赔光医药费，我只能休学打工凑医药费，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熬。”他说完，还是没敢直视她。
“所以我是你最先想要抛弃的！你顾着你妈妈，顾着你的家，顾着你的学业，只有我，你随随便便扔掉？”
他哭了，眼泪糊了一脸，摇头的动作甩起泪水，连成透明的珠串。
“不是的，小慈。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我不能看着你和我一起被蹉跎。”
她从没说过她不愿意。
周辞遇尽力压制发抖的声音，眼泪却不听话涌出来，“林始，八年前留给你的信我说得一清二楚，我不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现在是想做什么？幡然醒悟来挽回？”
“我只是想好好和你解释，重新遇到你，我不想你和我之间只剩下怨恨。”
“不想只是怨恨，你还想让我留下什么？”周辞遇觉得讽刺，笑出声，“你拿着上帝剧本操纵一切，先是果断选择斩断，又是八年后回头揭秘。”
她手抖着点向胸口，语不成句，“你有没有想过，我，周辞遇。我的初恋……以男朋友的劈腿告终，甚至老套到……他是火车上突然一见钟情，那我之前算什么，我算铺垫吗？我算抛砖引玉的那块砖吗？”
“我这辈子都要怀疑自己，我那么喜欢他，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换来的是一句狗屁不如的我劈腿了。”
“他毁了你对爱情所有的美好幻想，成了你无论如何逃都摆脱不了的阴影。”
周辞遇声嘶力竭，“林始，你要是我，你过得去吗！”
“我真的很想和你早点解释，你所有联系方式都注销了，我找过舒卿清和曾墨凡，她们都不愿意告诉我，去过上大，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你的去向，我还跑到你家在南怀的房子，可哪里都没有你。我哪里，哪里都没有找到你。”
他最后一句声音极轻，像极了她了无音讯的八年空白。
“听起来你很难，可你的难，和我说有什么用呢？事实就在哪里，我们谁能改变过去？”
“既然话都说完了，没必要在这里相互争吵了。”
狠话不够，她故意刺他，“而且，你不是已经有了新的人吗？你喜欢的人？在这里和不知道多少任前女友纠缠，你也不怕她误会。”
林始大声反驳：“那个人就是你！我在这破地方呆了四年，就是在等你！什么其他前女友，我只有一个前女友！”
一瞬，周遭寂静如声。
周辞遇侧脸，胡乱抹掉眼泪，“你分得明白吗，是喜欢，还是执念，这么多年见不到，你喜欢的是回忆，还是眼前这个人。”
林始的喉咙像吞了块馒头，梗在里面，说不出话。
她说中了。
周辞遇敛下悲伤，嘲笑他，也嘲笑她，“看看，你都分不清。你还是想到哪出是哪出，林始，八年了，我们都变了。十八岁，是过去式了。”
“可怎么变，还是我们。”林始带着哭腔犟嘴。
“我不是了。”周辞遇漠然回他。
林始眼泪翻滚落下，“我不想我们这样。”
“哪样？怒目相对，拼命揭各自的伤疤？我说过，公事公办，都是成年人，孰轻孰重拎得清。”
她要翻篇，他不肯，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不依不饶，“我拎不清，我等了很多年的人回来了，答案对不对我都要先试一试。”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她举起右手亮出戒指，“你怎么有信心我是在原地等你？”
谎言拙劣，却百试不灵。
他新一轮的说辞被戒指光亮刺破，拼凑成走投无路的嘴硬，“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刚才和我吵得那么凶。”
周辞遇甩下手，“信不信由你，我为自己讨个公道不过分。”
“我不信。”他死盯住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掠过他，映出他过去从未现身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