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初春，高一下学期开学第一天。
沈绿妍是被弟弟送完鲜花回家时的关门声吵醒的。
睁开惺忪睡眼，早春的阳光透过飘窗缝隙。坐起身来，透过窗户望去，院子里的香水百合全送走了，只留下几个空空的花盆，淋过昨夜的春雨，沾染泥泞。
一看手机，六点五十。
还挺早。
她弟弟沈冬凌不愧是初中部排名第一的学霸，行动力强到令人发指，送个花都那么积极，要是轮到她沈绿妍“值班”的星期，非得拖到上学快迟到的点，才抱着花束匆忙出门不可。
作为帝都中心别墅小区唯一一户普通人家，沈绿妍的母亲祝女士在前院开了家社区花店，在邻居间做些鲜花生意。她从云南老家进的花朵漂亮新鲜，品种繁多，又正合富家太太们的喜好，季节好的时候，每天能有十几个订单。
至于这送花的活儿，自然时常交由沈家两姐弟跑腿。两人一周一轮流，凭着艰难早起从母亲大人手里换点生活费。
这对于正值青春期的少女而言，有着重要意义。
沈绿妍涂好口红和素颜霜下楼时，刚好是七点十五分。
楼下饭桌上已经摆满早餐，杂酱面配鲜牛奶，浅褐色的花生酱汁冒着腾腾热气，香味扑鼻，在窗口倾泻进来的春阳照射下，让人食欲大发。
如果不是对上一张臭脸的话。
“哟，今天没睡过啊，猪头。”沈冬凌坐在餐桌旁，碗里的食物已经干掉一半，透过他五毫米厚的夸张镜片，沈绿妍能从那双小眼睛里读出几分鄙夷。
“一大早发什么疯。”沈绿妍下意识瞪了弟弟一眼，见他毫不收敛，忍不住又补刀一句：“书呆子。”
“书呆子有书呆子的好，也不像某个人，好不容易塞进重点班，成绩不照样是倒数。”
“碍着你事了？”
沈绿妍气得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抓住这小兔崽子的校服领，上演一出新学期扯头花大戏，让他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姐友弟恭”。
沈绿妍的闺蜜朋友中只有她一人出身非独家庭，所以她不知道别人家姐弟之间平时是以什么方式相处的---反正总归不该是她和沈冬凌这种。出生日期刚好差四百天的他们，却好像八字不合一般。三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真惹急眼了还能动手打一架，好像她明明有着心平气和的好心情，只要跟弟弟交流两句，就立刻能上起火来。
她没有一天不想和沈冬凌吵架，偏偏今天不能。
因为今天沈绿妍有求于他。
“把你白T恤借我穿穿呗，晚上还你。”
今天是帝都一中的新学期开学典礼，有市里的领导和电视台来观摩，沈绿妍她们合唱团会在最后上台表演。
奈何最近潮湿多雨，学校仓库里的合唱队服全发了霉。老师无奈，只好临时通知大家穿上“白T黑裤”，起码看上去整齐漂亮。
“务必保持服装统一整齐，没有的找同学借。”
“衣服不穿对不许上台。”
沈绿妍是领唱，不可能不上台。但她唯一一件白T好巧不巧昨晚洗了，这种天气在阳台放上一夜也没吹干，只得一大早厚着脸皮去找弟弟借。毕竟这名男生发育迟缓，都初三了身高才刚刚一米六，他的衣服沈绿妍穿上来，简直绰绰有余。
沈冬凌会随便借给她才见了鬼呢。
“凭什么给你？”
“凭你上次参加‘高中生问答’的电视直播，我帮你挑了西装，借你用了化妆品。”
“那我不照样第一轮淘汰吗？说不定就是沾了你的傻气。”
“你——!”
昂首叉腰，理直气壮，根本看不出是弟弟对姐姐的态度，倒是像见了冤家。
眼看着就快到早自习的点，沈绿妍没空跟他耗。有求于人，不得不服软，她咬咬牙，愤愤道：
“明后两天，我来送花。”
“衣柜第二个抽屉白色收纳袋。别弄乱拿其它东西。”
一秒成交。
这下沈冬凌满意了，懒洋洋抛下一句，跨上门口的黑色帆布包，哼着小曲扬长而去，留下一个穿着校服的潇洒背影。
他才不会等她一起呢。
沈绿妍耸耸肩，独自快步上楼，快速抓起T恤，将其套进校服外套里。
也不知道是有些男生天生不爱干净，还是梅雨季节衣服受了潮，这件T恤质感十分粗糙，带着股难闻霉味，套在身上，浑身难受。
唉，凑合着穿吧。
她将校服裹好，深棕色的头发用蓝色皮圈绑成高马尾，脚步轻快，朝学校奔去。
#
沈绿妍到达高一（13)班教室时，离早自习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
前排的“学霸区”早已书声朗朗，座无虚席，至于后排沈绿妍所在的“学渣区”，几乎还有一半的座位空着，来得早那几人不是在吃饭就是在聊天，昏昏欲睡，平白浪费这春日清晨的大好光阴。
“大荔子，绿豆糕给我来一口！”
“哟，绿妍你今天有点好看哦。”右手边的男生对着她打了个响指，爽朗一笑。
十三班的教室是三人座，沈绿妍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正中间，同桌一男一女。男生叫柴盛延，是班级倒数第一，女生叫白荔，和沈绿妍一样是艺术生，是因为文化成绩不错，为了冲重本大学考高分才被塞进的文化班。
重点班多多少少会有些分数歧视，从座位分布便可看出一二。沈绿妍她们三个的组合，可以说是“学渣凑成一窝”，被安排在后门边的角落里，老师不指望她们有多认真听讲，只要安分守己，不惹事捣蛋，就已经是万幸。
赤｜裸裸的区别对待，可沈绿妍不怎么在乎。
她的小伙伴们虽然成绩一般，但人都很有趣热心。日子嘛，还是过得开心最重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玩儿，管什么成绩好不好的。
“算你有品位。”
沈绿妍被夸了一句，心情不错，转手拿出书包夹层内的小镜子，背着阳光照了照，给唇角补上粉橘色唇膏。
“打扮这么好看，有什么大事？”
“没什么。”
沈绿妍垂眸，眼角眉梢笑意遮掩不住，却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高马尾随着翻找书包的动作一蹦一跳。
“我有东西要给顾澜，一会就去见他。”
“哎哟——！”
“出息了，绿妍！”
她从书包夹层中收回手，捧着一盒精致的明信片。天蓝色的小卡装在铁盒中，质地高级，盒子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帝都音乐节”，小字旁还有个花里胡哨的英文签名，字体飘逸潇洒，白荔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我寒假时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Xavier亲笔签名限量版，顾澜最喜欢的民谣歌手。”
沈绿妍不懂民谣，更不觉得这个叫Xavier的长头发美国男歌手有什么吸引力，但是顾澜喜欢。最欣赏的歌手寒假期间来帝都参加音乐节，顾澜却因为要回老家无法参加，沈绿妍觉得他肯定会难过，于是自告奋勇提出要帮男神“带个耳朵”，顺便要到签名照。
音乐会的票价高到吓死人。沈绿妍买不起，费了好大功夫“曲线救国”，仗着自己是音乐生，琵琶弹得不错，报名担任志愿者才勉强混进会场。要签名时也是，她死皮赖脸哭天抢地冲在最前面，才终于成功引起Xavier的注意。
整到最后人家Xavier看着她热泪盈眶，真把她当成了狂热粉丝，拍照合影一项没落下，还用英文给她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沈绿妍听不懂，一边尖叫一边“Thank you”，哭出鼻涕泡的照片还被音乐节官网挂在了微博榜首，标题是什么“音乐无国界，温暖你我他”。
丢人确实有点丢人，沈冬凌为此嘲笑了她一个星期。可只要顾澜拿到明信片能高兴，沈绿妍觉得这都不算什么。
“天，绿妍，被你喜欢也太幸福了，我都要羡慕顾澜了。”柴盛延属于从小到大从来没被女生喜欢过的类型，捧着精心包装好的铁盒留下投来羡慕的眼神。
白荔也跟着附和：“别人都是王子追公主，你倒好，上赶着做红颜骑士。
“没办法，喜欢就要争取啊，不主动怎么会有机会。”沈绿妍觉得理所应当，将盒子重新收好，笑得很甜：
“就是不知道顾澜会怎么想。”
众所周知，顾澜作为国际班的高冷男神，年级出名的富家小少爷，网传的几位绯闻对象都是大家闺秀型的，不是才貌双全的温柔学神，就是芭蕾舞社的气质美女......反正和沈绿妍这种整天疯疯癫癫的搞笑女没多大关系。
“我觉得多半没戏，顾澜太难追，你又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我看隔壁班许知意还比较有可能......”
“你又不是顾澜，你怎么知道我没戏？”沈绿妍捂住耳朵表示不听不听，嘴硬朝着柴盛延的凳子猛踢一脚：“他既然同意要我的明信片，那就说明我俩还有戏。”
话虽如此，其实沈绿妍自己心里也没底。顾澜太高冷，心思太捉摸不透，根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能收买他身边的“小弟”当僚机就好了。
沈绿妍胡乱想着，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
顾澜在国际班，不和她们一起上早自习。沈绿妍只有等中途借口溜出去，假装上洗手间，再在楼梯口和顾澜见面，才能把东西偷偷交给他。
计划得确实很好。
七点五十九分，沈绿妍准时起身。
装病，撒娇，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就在她半只脚已经踏出教室门时，身后的班主任却突然大喝。
“站住”，一声令下，吓得沈绿妍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中年女老师无情的手飞速伸过来，一把掀开沈绿妍半穿不穿的校服外套。
春阳温暖，沈绿妍本就吊儿郎当，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披在肩上一扯就落。
还好铁盒被她藏在巨大的裤兜里，没在关键时刻落地摔碎。
“老师？”
“你校服里面穿的什么？”
怒不可遏的骂声传来，随之，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茫然间，沈绿妍已然变成一只任人拿捏的小鸡仔，被班主任恶狠狠拽到墙角，留着长指甲的手把那件白T恤用力一扯，背后的图案映入眼帘。
前面干净无墨的白T恤，背后却用红色夸张写着几个狰狞大字，勾勒金边的放大体，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社会你沈哥】
套用某乎的一个回答：在男神面前瓶盖都拧不开的沈绿妍，在家可以拧开弟弟的天灵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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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T